夜裏,木材加工廠的工棚内還點着好些油燈。
七八個老木匠和年輕學徒正圍着幾台木工車床加班幹活。他們接受了來自工程部長趙澤下達的一個任務——用硬木仿制不同規格的軸承。
有徐鴻儒提供的‘修爲大躍進’後,趙澤也能獨立掌控自己那台工業大殺器‘數控加工中心’。他利用時空孤島技校内存儲的部分原材料已經制造了不少工業機械,但他很快就面臨一個棘手的問題——很多關鍵零部件是用一個少一個,尤其是軸承。
由于坩埚煉鋼的技術難度大,礦業部的史東直接搖頭說自己短期内是不可能搞出合格的合金鋼。趙澤隻能自己想辦法來解決關鍵零部件的問題,首先要解決的就是各種型号的軸承。沒有軸承,稍微高檔些的工業設備就無從談起。
造軸承算是精密的活,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當前‘革命軍’使用的各種機械對軸承的性能要求都不高。對于壽命和載荷方面,基本能用就行。這項工作就成了木匠們要攻克的難關。他們目前正在改行當鉗工,遲早要面臨這個難題。
趙澤親自擔任項目組的指導。可他的工作太多,給了資料,安排好研究方向,幹活的還是底下的工匠。由于工程部的老木匠大多都是文盲,他們身邊往往配個中等文憑的學徒一起幹活。
“王震,把那個什麽遊标卡尺給我。”
油燈的火光泛黃,卻挺亮堂。桑有深用手撚起一顆木珠子,朝身邊的學徒助手喊了聲。叫王震的學徒正是前幾天給他上課的後生,也是個木匠的兒子,聰明伶俐幹活快,就是經驗缺乏了點。
遊标卡尺遞上來,桑有深熟練的朝剛剛加工出來的木珠子上一卡,量測其直徑。軸承對加工精度要求高,而加工精度取決于測量精度。
趙澤想方設法給工程部提供了一批新式量具。螺旋測微器這種高檔貨還比較麻煩,可遊标卡尺就算是普及開了,最低精度也能到零點一毫米。這對于不同木匠之間都無法統一度量衡的古代,算得上是極大的進步。大大提高協作效率。
桑有深用堅硬的楸木制造軸承的滾珠,可以保證承受輕量的載荷而不破碎。木工車床上加工木珠倒不難,難的是加工一批木珠都保證同樣的公差。這一批的數量可不是十個百個,而是成千上萬——比如‘革命軍’陸地運輸用的四輪馬車,就需要大量軸承。
趙澤提供了軸承的圖紙,也設計了制造流程,可解決大規模生産的工藝問題很讓木匠們頭疼。他們必須找到一整套高效快速的辦法進行生産,否則就會拖後腿。
量測結束後,桑有深對自己手頭的木珠子非常滿意,可看到木工工作台上其他幾顆珠子卻又搖頭。他向身邊的學徒王震問道:“你把部長的書再給我念一遍,我聽一聽。”
趙澤手頭隻有金屬軸承的資料,生産工藝還不齊全。金屬軸承中的滾珠是用沖模機床将鋼胚沖成毛珠胚,再用研磨機進行打磨。他知道磨滾珠需要一台研磨機,可要如何造一台給木質材料打磨的研磨機就是個大問題了。
靠木匠手工制造木制滾珠,這個産量太低了。桑有深現在就靠趙澤提供的隻言片語在琢磨如何土法上馬弄一台手工研磨機。真正工業化的研磨機一次性可以研磨幾百顆滾珠,現在趙澤都沒那個要求,一次能磨好一個就行。大不了多造幾台。
研磨機實質上就是一靜一動的兩塊高硬度金屬溝紋闆,滾珠粗胚在溝紋内研磨。隻是要把設計變成實物會遇到大量難題。桑有深已經弄出一個水力研磨機的原型,可磨出來的滾珠總是一會大,一會小,搞不清哪裏出了問題。
王震把趙澤給的一些資料慢慢念了遍,有些地方他自己都不懂,還得查手邊的字典。師徒兩個琢磨了一夜,覺着隻怕是機器震動的原因——水力機械就是有這個毛病,力量一會大一會小。加工一般物品還看不出差别,可在研磨滾珠時就不同了。
“上飛輪。”桑有深想起自己前幾天看到的那台水力鋸木機。有飛輪這個惰性蓄能裝置在,整個機器的穩定性大大提高,鋸木效率也提升不少。“還有這個潤滑液也得改改,部長既然說研磨時的發熱會影響精度,那我們就得把溫度降下來。”
改進研磨機需要時間,不管是飛輪還是潤滑液,桑有深都沒經驗。他隻能把手頭已經研磨好的部分木制滾珠送給組裏其他工匠先用着。别的工匠負責制造軸承的内圈和外圈,同樣是用硬木做原料進行加工,難度都不小,目前隻能手工小批量造一些湊合着用。
技術發展便是如此,一點細節上的問題就會拖後整個體系的進步。現在‘革命軍’工業體系太粗陋,都不是某個細節有問題,而是所有細節都是問題。
造出來的木制軸承立馬就會用來生産其他工具和機械。随着加工廠裏的水力機械越來越多,通過制造家具廚具練手的學徒們開始制造其他更加複雜的産品。除了道路交通急需的四輪馬車,就是‘珍妮紡紗機’了。
英國工業革命的開端是什麽?蒸汽機?不……,曆史課本會明明白白的寫着是珍妮紡紗機。
人類需要吃穿,布匹在古代是可以直接當硬通貨的商品。可紡紗織布的效率就決定了布匹的價格。最早的珍妮紡紗機一口氣将紡紗效率提升了八倍,而且在技術上沒有太大難度,完全是創意上的巨大改變——把平放的紗錠改成豎立的。
後期的改進型使用水力驅動,不但提升了紗線質量,還将紡紗效率又提升到百倍。廉價紡織品的出現爲英國賺取了巨量的财富,更大大推進了工業革命的進步。一大堆人都開始想破腦袋去琢磨更加高效的設備,人類的智慧被強烈的激發出來。
趙澤沒把精力放在軸承上,就是因爲他正在搞水力紡紗機這項真正的革命性産品。他摒棄了早期不成熟的‘珍妮紡紗機’,直接上馬後期改進的一百錠水力卷軸紡紗機。
整套設備大部分都是木制的,隻有少量金屬件。當這台設備準備進行驗證開動時,周青峰等人全都跑來看。
“珍妮紡紗機其實就是将老式紡紗機的一個紗錠變成了N個紗錠。不過它有個缺點,隻能将粗紗紡織成細紗。所以我們目前改進的僅僅是棉紡産業鏈中的一部分。當然了,這是很關鍵的瓶頸部分。”
随着趙澤的示意,工人打開了攔水的閘闆。河流的水力帶動水車,爲河岸邊的一台古怪機械提供動力。周青峰對于機械是一無所知,他隻看到一百個錠子随着幾名女工的操作而開始轉動,一條條的紗線在拉拉扯扯。
“這就算成功了?”周青峰傻傻的問道。他沒見過老式紡紗機的低效率,根本感覺不到眼前這台機器有啥革命性的進步。反正不管怎麽看,眼前這些東西都像是博物館裏複刻的老古董。
趙澤對紡紗機的平穩運作深感滿意,可看周青峰那副傻樣卻不得不揮手道:“算了,我就不該叫你來看。我知道你小子根本不懂這工業進步的美妙,你還是去玩你的軍隊吧。”
“别介!我可是很有誠意來看的。”周青峰繞着紡紗機轉了半圈,又對旁邊一人喊道:“蔡志偉,來給趙部長跟這部紡紗機畫個合像。這麽偉大的一刻必須留念。”
禦用畫師蔡志偉跑出來,倒是對眼前這一幕表示極度驚訝,“趙部長真是大才,大才呀。我家母親也曾經紡紗織布,搖一夜的紗輪不過紡織三四兩棉紗。日夜不息累的腰酸背痛,頭眼昏花。可這機器動上一天,抵得上紡紗婦人三四個月的辛勞。厲害,真是厲害!”
終于來了個識貨的,馬匹拍的也好。
趙澤聽得哈哈大笑,他在紡紗機旁邊站着不動,連忙招呼蔡志偉來給自己畫像。這名留青史,澤被蒼生的偉業,誰能不愛?
不識趣的周青峰又拉來幾個制造紡紗機的工匠,詢問這機器的産量和細節。事實證明,他創辦木材加工廠的決定是對的。
這裏不但生産大量普通生活日用品,也很快跟機械廠一樣成爲‘革命軍’重要的設備生産地,甚至比經常缺原材料的機械廠更加重要。畢竟遼東這地方木材是可以充分供應的。木材在今後幾百年都是重要的工業原材料。
徐冰靠近周青峰,低聲說道:“我剛剛跟趙澤商量過,在鋼鐵産能無法提升之前,還是加大一下木制機械的生産。我打算來一波狠的,把從白蓮教哪裏弄來的白銀砸它五十萬兩下去,招募更多的人手擴大産能,順帶将整個棉紡工業的全産業鏈都建立起來。”
木材加工廠的成功給了‘革命軍’高層無比的信心。讓他們認識到工業發展也不單單是煤鐵的事,水力和木材同樣發揮巨大作用。
棉紡工業可以吸收大量的勞動力。大明的山東,河南,江南都是棉花産區,原材料供應不成問題。現在一畝棉田産籽棉大概六十斤,軋制後得皮棉二十斤。皮棉到紡紗中間還需要七八道工序,紡紗之後還要織布才能成爲可以上市的商品。
這條産業鏈複雜可技術含量不高,搞定它就可以将半島上大量原本低效利用的女性發揮出強大的生産能力。對于社會穩定和發展有巨大的好處。到時候消耗當前的幾十萬人口都跟玩似的,甚至會讓‘革命軍’覺着人口不夠用。
“棉花在秋季采收,雖然現在入冬了,可還有不少棉花在産地等待加工。我已經派人去采購,這其中主要采購放在山東,哪裏的白蓮教體系正在成爲我們的附庸。清理改造之後就是個非常好的商貿網絡。”徐冰說道。
周青峰回頭看看正在紡紗機旁邊‘定格’的趙澤,歡快笑道:“看着這一件件超越時代的機器出現在眼前,真是令人感到光榮和喜悅。也幸好有大家一起才能成就這一切。否則光靠我一個人,真心幹不了這麽大的事業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