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屋子内響起凄苦的喊聲,周青峰趴在一張爛床鋪前呼天搶地,嚎啕不已。他師兄楊簡站在一旁感同身受,沒一會的功夫也跟着大哭落淚。
屋子很破,到處都是一股太過潮濕導緻的黴味,甚至還有若有若無的死老鼠味道揮之不去。由于沒有窗戶,屋内光線不佳,隻能靠木牆縫隙透過的亮光提供照明。而木闆拼接的牆體也昭示了這個地方的簡陋和破舊。
爛床鋪上連個被子都沒有,隻有用烏拉草堆成的窩。那些幹草都已經發黑,甚至還帶着屎尿味,令人作嘔。昔日威名赫赫的明廷大内高手谷元緯就倒在這麽個不像樣的床鋪,兩頰下陷,形容消瘦,昏死不醒。
這個破爛溜丢的地方不在撫順城,而是在撫順關外的馬市。所謂‘馬市’就是遼東的蒙古,女真部落和大明進行定期貿易的地方。北地蠻子最早趕來馬匹牛羊換取生存所需的緊缺物資,後來内地的大明商人運來更多的商品,也因此賺取巨額利潤。
北地的蠻子大多精窮,也過慣了苦日子,于是馬市連個客棧都沒有。很多蒙古人,女真人若要過夜往往就地露宿,能找到個帶屋頂和圍牆的屋子就算是豪華公寓了。住在這裏的好處就是沒人會來查身份,壞處是時不時的打架鬥毆弄出人命,畢竟這裏沒有王法可言。
周青峰看到谷元緯竟然如此倒黴時,也頗爲驚訝。他既盼着擺脫對方的控制,卻又希望能從對方哪裏學到本事。尤其是谷元緯強行給他灌注的真元,這不匹配的真元既是他當前修行施法的基礎,也鉗制了他的發展。
萬一谷元緯死了,周青峰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不過或許是他哭的太假,又或者嗓門又太大,原本昏死的谷元緯竟然醒了過來。看到兩個徒弟都在叫嚷什麽死不死的,他帶着粗重的喘息,怒聲罵道:“你們兩個不孝徒弟,我還沒死呢,嚎什麽喪?”
周青峰立馬止住了哭,做乖巧狀。他還伸手一拍楊簡的腦袋,也跟着罵道:“師父沒死呢,你嚎什麽喪?”
旬月奔波卻落得眼下這般凄慘,楊簡是真傷心,一時停不住抽泣。隻是他看看谷元緯滿是愠怒的臉,委屈的說道:“明明是師弟先哭的。他一哭,我跟着難受也哭了。”
谷元緯有氣無力的歎了聲,也沒辦法再做什麽責罰。他當初收大徒弟就是看中其老實,誰成想到了今日糟糕的地步,老實徒兒一點用也沒有。再看這小徒兒,似乎很聽話,骨子裏卻透着狡詐。
谷元緯醒了,兩個徒弟連忙将他扶着坐起靠牆。他就罵了這麽一句,竟然氣喘不休,身體已是極其虛弱。楊簡照顧他吃了點東西,他就又昏沉沉睡過去了。這情況就擺在眼前已無需多言,反正光哭是沒用的,周青峰轉而問楊簡道:“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楊簡當即恨恨罵道:“都是袁家惡女幹的好事,她修習的‘紅蓮業火’極其陰狠毒辣。師父和她交手受了傷,前些日子弄到的‘春陽丹’隻延緩傷勢,本希望能找撫順本地的修士幫忙。可這裏的修士要麽是徒有虛名,要麽是清高心黑,無人肯出手相助。拖到今日......。”
楊簡說着說着又掉眼淚,用衣袖擦了擦後又說道:“我們聽說東廠來人追到了撫順,連忙逃了出來。安頓好師父後,我再去把你救出來。可眼下這局面師父都已經無奈,師兄我也亂了方寸,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眼下狀況确實叫人束手無策,周青峰也沒個頭緒。他向楊簡問道:“師兄,我想問問師父到底因爲何事被朝廷追殺?這其中可有緩和餘地?”
眼下這個局面,瞞着也沒意思。楊簡歎了一聲說道:“師父原本是錦衣衛的人,前幾年撥到東廠當掌班,負責‘偵查百官,巡捕羁拿’,威勢最盛時不敢說權傾朝野,卻也是百官側目。可前不久師父遇到一件麻煩,一眨眼就失勢了。”
“什麽麻煩?”周青峰追問。
“呃......,就是師父從内府庫弄了點銀子卻被發現了。”楊簡就想一句話帶過。
“弄了點銀子?”周青峰卻決心問個清楚,“師兄最好把事情說清楚,否則師弟我想幫忙也幫不上的。”
眼看谷元緯倒在這荒郊野店的病床上,楊簡心頭灰暗,沒精打采。周青峰要問,他便細細說了,“内府十庫,其中的内承運庫是最重要的一個。它隸屬戶部,卻由司禮監手下的東廠監管。師父正好有些便利負責此事,順手就弄了些金花銀填補家用。”
“啥?這是監守自盜的内賊吧!”周青峰目瞪口呆,“從皇帝老兒的眼皮子底下撈錢,你們也太大膽了吧。”
‘内賊’這個詞把楊簡惹惱了,他怒聲喝道:“這‘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朝中那個當官的不想辦法撈銀子?就在去年,内官監的太監張宣負責修整穆宗昭陵,向工部提交的物料費用達到幾十萬兩。
工部給事中李瑾覺着事有蹊跷,查了之後才發現張宣把物料費加了十幾倍報上來。這件事發後,兵部尚書王象乾也告了内官監一狀,說那些賊閹收受守陵官兵的賄賂,把修陵的紅木換成朽木,得以中飽私囊。宮中太監連皇陵的便宜都敢占,還有什麽便宜不敢占?
這種事情并不是特例,滿朝上下數不勝數。不就是弄點銀子麽,大家都這麽幹,師父爲什麽不能這麽幹?況且師父還沒撈多少,就是倒黴了點被發現了。再說了,我就不信四百年後就沒有這種監守自盜,徇私舞弊的事?”
楊簡說的氣勢洶洶,反過來诘問周青峰。
周青峰原本想說‘四百年後當然沒......’,可話沒出口就硬氣不起來——古往今來,最大的賊都是内賊。就看這些年打掉的老虎一個接着一個,一個比一個惡劣,就知道挖社會主義牆角的人多猖狂。
“好吧,你......,你說對了。這事四百年後一樣不新鮮。”周青峰悻悻說道:“繼續說,繼續說。弄點錢花花而已,到底怎麽倒黴了?”
楊簡壓住了周青峰的勢頭,哼哼了好幾聲又低頭耷腦的歎氣,“内轉運庫裏的金花銀雖多,卻不是最寶貴的。國朝建立至今收集的各種古物異寶才最吸引人,有些都存放兩百多年無人過問,不少記錄的卷冊已經丢失,就完全不知道到底是什麽。”
“所以你們就偷偷的......。”周青峰說了半句,又被楊簡瞪眼憋了回去。
楊簡繼續說道:“師父隻是想探究一下那些異寶的來曆和作用?他還專門寫了本書對府庫中的那些古物進行勘驗,也算是做些有益的事。隻是有天内轉運庫裏來了個膽大包天的竊賊,師父與其動手後奪回了被偷的‘陰陽圭’。
‘陰陽圭’剛剛被奪回時不過是兩塊普通的玉石,無人知道這東西到底是什麽。也幸虧師父對府庫中的寶貝了解頗多,他查了好些古卷才明白這東西的奇異之處。可還不等師父将結果上報,就有言官上書彈劾師父,把他弄金花銀的事給抖落出來。
按說師父已經是東廠的掌班,除非皇上和東廠提督太監親自下令,否則沒人能來查他。貪點銀子更不是什麽大罪,大不了把虧空補上就是。
可這彈劾案爆發的極快,牽連極大。過去好多虧空的銀子全都栽在師父身上,擺明是有人要拿師父當替罪羊。不等師父做出補救,幾天的功夫他就丢官罷職要被下獄審問。
師父曾經說過,在錦衣衛和東廠當差都沒好下場,遲早要出事。這話我還依稀記得,卻沒想到突然間就成真。師父得知消息早,連夜逃出京師。隻可惜跟他一起合夥撈銀子的不少人被抄了家,有的甚至滿門抄斬。”
事情說完,屋子内安靜幾分鍾。這朝廷裏的龌龊和黑幕太多,眼下不過是其中一小件。周青峰思索一番後再次問道:“也就是說師父被朝廷追捕是因爲貪污了金花銀?”
“是的。”
“這跟‘陰陽圭’有什麽關系?”
“師父說明面上沒關系,但他事後推想卻覺着有關系。那個跑到内承運庫偷東西的家夥必然是個大内賊,可具體是誰卻叫人猜不出。定是有人覺着師父礙了事,要把他弄死洩憤。師父逃到邊荒已無退路,幹脆啓動了‘陽圭’想着投靠真龍免禍,也就把你給召來了。”
這事聽着就撲朔迷離啊!
周青峰心裏暗道:“老子不過是穿越一把,怎麽就陷入這種麻煩當中?”
谷元緯暈死不醒,楊簡心無寸計。周青峰在屋子内坐的煩悶,走到屋外也是空氣渾濁。這牛馬嘶鳴,人來人往的馬市本來就不是什麽清淨的好地方,遍地的牲畜便溺更是冒着令人皺眉的濃烈騷臭。
就當周青峰試圖從各種混亂的狀況中梳理出一條主線,忽然有個穿爛皮袍的光頭蠻子走過來,用生疏漢語罵道:“小子,給我滾開。這片地方我家主子要了。快滾,慢半步就宰了你。”
周青峰正煩躁到頭疼,猛然見個醜八怪對他呼呼喝喝,他不由得冷哼道:“你他媽的叫誰滾?有種再給我說一次!”
周大爺也是覺着自己有點本事了,連連受挫之下也想找個倒黴蛋出出氣。可光頭蠻子果然是一瞪眼,莽撞嗜殺的性子跟個炮仗似的爆開。他抽出柄腰刀就朝周青峰照頭劈下,刀尖上露出數尺長的血光。
卧槽,這居然還是個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