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父今天的情況比前幾天好上許多了,整個人恢複意識,也能說上幾句話了,此刻正半靠在床頭由着柯太太喂粥。
而唐嶼則在一旁跟身後那群人說着病人的術後情況。柯萊注意到這回跟着他的醫生比以往的還要多,不少面孔瞧着有些年紀了,并不像實習生的樣子。聽唐嶼闡述的内容,柯萊差不多能猜到他們應該都是來學習這次成功的經驗。唐嶼倒也毫不藏私,将自己手術的過程,醫療的注意事項和盤托出,隻是用詞很是簡練,語氣也比較冷淡,能不能學會全看個人造化。
柯萊自然聽不懂,但他也沒打斷,一直耐心地站在一旁,笑看着那個站在人群中心的人。
不知是不是他的目光太過直接,最先遭到的還是早就對自己充滿敵意的梁菲菲的瞪視。等梁菲菲瞪完,唐嶼才朝柯萊望了過來。
柯萊沒在意前者,一如當時來看言鑫時一般模樣,擡了擡手中的咖啡,走過去放到一邊的桌上,對唐嶼說:“家父勞您關心,辛苦了,唐醫生,這杯請你。”
唐嶼隻是看了他一眼,拿起挂在脖子裏的聽診器放到了柯父的胸口,什麽也沒說。
等查了各項指标都無礙後,唐嶼直接朝外走去,并沒有管他身旁的那杯東西。
柯萊當下就接到了梁菲菲投來的鄙視又幸災樂禍的目光。
然而,在和柯萊擦肩而過時,唐嶼卻忽然朝他伸出手來。
柯萊一笑,将自己手裏的那杯遞了過去。
還好,隻喝了一口。
唐嶼拿着咖啡頭也不回地走了。
其他人倒是沒怎麽注意,大多還沉浸在剛才得到的專業信息中,隻有一旁的梁菲菲被驚得看向柯萊的視線都變了,仿佛他是什麽得道千年的九尾狐狸精一般,用妖術摧毀了她的整個世界。
柯萊也沒愛好去欣賞小丫頭美好幻想的崩塌,他隻徑自走到了床邊坐下,高興地看着明顯有起色的父親。
柯父也在看着兒子,眼中流露出笑意。他的眼睛還有些腫,然而依稀已能瞧得出以往儒雅清俊的輪廓,在柯萊面前幾乎就像一面時光的鏡子。
“爸爸,你覺得好些了嗎?”柯萊軟聲問。
柯輔晁點點頭,聲音還有些虛弱:“剛才唐醫生說的……你也聽見了,我會好的……你不要擔心。”
“我知道你會好的。”柯萊也笑。
柯輔晁看着他:“……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柯萊,謝謝你照顧你媽媽。”
“啊喲,你不要瞎客氣!”柯太太在一邊輕輕地打他,“我們小囡這麽能幹。”
“我知道隻是暫時的,你哪能放心我照顧她啊。”柯萊接口道。
柯太太受不了他們父子倆了,轉過身去擺弄桌上的康乃馨。
柯輔晁則道:“……那我現在好了,你也不用每天跑醫院,可以放心去……工作吧。”
柯萊望着父親,猶豫了一下才說:“爸爸,我……想回花狸看看。”
柯太太插花的手一頓,驚訝地轉過頭來,望望兒子,再望望老公,就見柯輔晁臉上倒是沒有意外的表情。
“你對花狸有興趣了嗎?”柯輔晁問。
柯萊笑了笑,沒說話。
“那就沒有必要,”柯輔晁道,“是周野明跟你說了什麽嗎?”
“又是周胖子啊,小囡,你不要理周胖子,媽媽打電話去罵他。”柯太太忙道。
柯萊無奈:“媽,你不要着急,周叔沒有跟我說什麽,是我自己,覺得……公司現在也許需要幫忙。”
“那你就太小看你爸爸啦,”柯太太擡了擡下巴,“他不在,公司就要倒了,那他豈不是要活兩三百年變成老妖怪才行。”
“變成老妖怪也不錯……”柯輔晁笑。
柯太太白了老公一眼,又轉向兒子,一臉溺愛:“小囡,你要這樣想,如果你爸爸是個賣煎餅的,他生病沒有時間出去賣煎餅,在我們不缺吃喝的時候,難道你還要幫他擺攤嗎?”
要是被外人知道每年總收益能破百億的大集團在他們老闆娘口中不過隻是一個煎餅攤的話,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柯萊苦笑:“但那是爸爸的心血……”
柯太太搖頭:“這個問題,我們當年就談過,你也會說,那是你爸爸的心血,那不是你的心血。你應該做的不是接下他的心血,而是創造你自己的心血。”
“可我的心很小,裝不下那麽多血。”柯萊坦誠,别的男人眼中的錢權利益,對柯萊來說,重要,當然重要,這是一個男人良好生活的基礎保障,沒有這些,哪來的高檔的物質享受。但是卻不是最重要的。柯萊不想自己人生大半的時光一直在汲汲營營,他沒有遠大的企圖心,對他來說,生活更應該像一幅畫,或者是一場音樂會,畫面的空間感,音符的節奏感才是關鍵,遠近交疊,快慢結合,遠比擠得滿滿當當,或者神經永遠緊繃要更快樂。
隻是這樣的想法當你身處在一個功成名就的家族中時,就顯得有些好逸惡勞一般了。
說穿了,柯萊承認有些人對自己的評價,花狸的大少爺就是一個胸無大志的人。
然而柯太太卻說:“那不重要,難道每個當大官的子女沒有父母的官階大,那就是失敗嗎?要這樣說,那些總統的小孩兒全不成材啦,而我選擇當全職太太,沒有繼承你外公的公司,媽媽也很失敗啊,而你爸爸,跑去賣蝦條賣果凍,讓你爺爺的鋼鐵廠現在由外姓人來做老大,隻知道收分成,你爸爸也很失敗。”
賣蝦條賣果凍的柯爸爸:“……”
“媽,你這樣讓我覺得我很像個二世祖……”柯萊又感動卻又忍不住笑。
柯太太則不同意,一把抱住兒子:“到哪裏去找比我們小囡更懂事更聰明的二世祖,爸爸媽媽明白你的本事就夠啦。”
說到一半又小聲湊過來跟柯萊咬耳朵:“這些年你偷偷幫你爸爸寫了多少花狸的企劃案,這些功勞可全算在你爸爸頭上的,媽媽知道。”
“咳咳。”一直被拆台柯爸爸忍不住發出抗議的聲響,回頭還是對柯萊認真道,“目前公司的項目都有你周叔在顧,老康老徐他們也就快回來了,公司運行沒問題,你不用操心。”
話雖這麽說,但是柯萊明白爸爸這是倉促之舉,況且幾位董事要照顧這兒勢必也會耽誤到原本的工作。
“那這樣吧,我工作室最近也不忙,不如我回去一陣看看,如果一切都ok,那我就離開。”柯萊提議。
做兒子這是誠心想讓父母安心,若是他們不答應,怕是柯萊心裏更要有愧了。
如此想來,柯父便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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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萊去花狸的那天早晨,還是先照例到醫院來報了個道,離開的時候在樓下遇見了唐嶼。
昨晚走的時候唐嶼還在手術室,柯萊睡前又給他發了消息他也沒回,剛聽護士說原來兩台手術接力,唐嶼這是忙了一夜。
不過他瞧着倒沒有太疲憊,目光清明依舊,眼下也不見多少黑眼圈,就唐嶼的精力問題,柯萊是真佩服他,也不知怎麽練的,簡直是天賦異禀。
不過出于關心,柯萊還是趁着沒人,輕輕摸了一把他的臉,觸手皮膚特别滑。
“早點回去休息吧。”柯萊小聲說。
被摸臉的唐嶼表情一下子沉了下來,但口氣聽着還行。
“你去上班?”
柯萊笑:“嗯,去一趟我父親的公司,大概要在那裏幫一段時間的忙。”
唐嶼沒說話,好像在思考什麽。
柯萊看他模樣就能猜到:“偶爾下班會比較晚,如果有時間我還是會去野熊的,如果沒時間……那就等你有時間了,過來一起吃宵夜。”
“我不吃宵夜。”唐嶼拒絕。
柯萊點頭:“好好,那喝茶,不,喝水總行了吧。”
這個答案好像可以勉強接受,唐嶼不吱聲了。
柯萊走了兩步,回頭發現唐嶼還站在那兒,并沒有要去取車的意向,柯萊一想,不由笑得更深了。
“其實我們倆順路,如果你不累的話,不如你先送我到公司,然後你再回去睡覺?”
“你不認識?”唐嶼問。
柯萊想着好理由道:“從崇光去花狸,我是第一次走。”
“哦。”唐嶼應聲,終于邁步往停車場去了。
早高峰的時間段,這一路還是有些堵的,好在兩人時間比較充裕,走走停停了四十多分鍾,到花狸的時候也才剛八點多。
花狸大樓矗立在a市的中心商圈,遠遠望去格外醒目,高大挺拔的外牆上挂着一隻超大型卡通花花狸貓,大狸貓腳下還踩着一隻大時鍾,白天整點時貓耳朵會輕輕擺動,所以也常引得往來路人擡頭觀看,倒成爲了a市的一個标志性建築了。
柯萊讓唐嶼在前一條路口就把自己放下來,唐嶼卻說這兒根本不能停車,于是一個路口轉一個路口,最後一不小心就直接開到了大門外。
不知爲何,門外車陣拉得很長,似乎正在排隊進入,有穿着花狸工作服的員工在進行指揮。柯萊瞧着一時半會兒大概輪不到他們,于是轉頭對唐嶼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進去就好。”
唐嶼卻跟沒聽見似的。
柯萊暗暗歎氣:“進去排上二十分鍾,出來還得二十分鍾,多浪費時間,我謝謝你成了吧。”
唐嶼轉過臉來,隻看着他。
這是什麽意思?不會養成習慣了吧,每回感謝難道都要這樣?
心内雖然抱怨,但是柯萊左右看了一下,見暫時沒人注意到他們,還是伸手按開了保險帶扣,剛要探身過去來個感謝之吻,誰知車後座的窗戶被人輕輕敲了敲。
唐嶼眉頭一蹙。
柯萊隻得坐了回去,車窗一搖下來,就有兩個女人對他們道:“是花狸員工的出示下員工證朝右轉掃卡進門,非員工今日公司暫不接待訪客,如有業務合作請緻電預約,另外……”
噼裏啪啦說到一半,在女人看清柯萊的臉時蓦地停了,她們又看了看一旁的唐嶼,竟然直接讓開了道:“行了,進去吧。”
柯萊确認對方該是不認識自己的,所以不由奇怪。
“請問今天公司是有什麽活動嗎?”他自認自己來前做了功課的,但是對這情況仍是不甚清楚。
“這個……今天上面有大領導要來,所以查得比較嚴,至于活動,你們不知道嗎?”
柯萊和唐嶼更加莫名。
對方也莫名,将他二人上下一番掃蕩,問道:“你們不是來參加陳列會的模特嗎?”
柯萊:“???”
剛要說話,那頭白助理帶着幾個人遠遠就小跑了過來。
“大少,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您已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