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根市,水仙花街2号。
留下了紙條的克萊恩鎖好大門,快步走向路邊等待的倫納德.米切爾。
倫納德的黑色短發比上個月長了一些,且疏于打理,顯得非常淩亂。
可就算是這樣,配上他不錯的長相、綠寶石般的眼眸和詩人一樣的氣質,依舊有種另類的美感。
果然,任何發型都是要看臉的……克萊恩下意識吐槽了一句,指着鐵十字街方向道:
“弗萊在那邊等我們?”
“是的。”倫納德理了下沒有紮進去的襯衣,狀似随口地問道,“你有從資料裏找出什麽線索嗎?”
克萊恩左手持杖,沿着街道邊緣前行道:
“沒有,無論是死亡的方式,還是死亡的時間點,我都找不出規律,你知道的,涉及邪神、惡魔的儀式,都必須配合特定的時間點或者特别的方式。”
倫納德觸碰着藏于腰間、藏于襯衣之下的特制左輪,輕笑一聲道:
“這不是絕對的,在我的經驗裏,有的邪神或者說惡魔非常容易滿足,隻要祂對接下來的事情産生濃厚的興趣。”
“而且這些死亡事件裏肯定有相當一部分是正常的,必須剔除它們,才能得到正确的答案。”
克萊恩瞥了他一眼道:
“所以隊長才讓我們重新勘查,排除掉正常事件。”
“倫納德,你的語氣和描述告訴我,你在類似方面有充足的經驗,可你成爲值夜者還不到四年,平均下來每個月遭遇的超凡案件不超過兩起,并且大部分都是簡單的、易于解決的那種。”
他始終覺得倫納德.米切爾這位隊友古怪神秘,不僅一直在懷疑自己,認爲自己特殊,而且本身還時而神叨,時而自大,時而輕浮,時而深沉。
難道他也有奇遇?也有讓他覺得自身是戲劇主角的奇遇?克萊恩結合豐富的電影、小說和電視劇“見識”,粗略地做着推測。
聽到他的問題,倫納德笑笑道:
“這是因爲你還沒有正式進入值夜者的狀态,還在訓練階段。”
“聖堂每半年就會将各個教區各個教堂遭遇的超凡案件整理成書籍,并根據保密等級的不同,在不同的版本裏做一定删減,然後對應下發給各個成員。”
“你在神秘學課程之外,可以向隊長申請,進入查尼斯門,借閱以前的那些案件書籍。”
克萊恩有所恍然地點頭道:
“隊長一直沒提醒我這方面的事情。”
他到現在爲止,都還沒有機會進入查尼斯門。
倫納德輕笑出聲道:
“我以爲你已經習慣了隊長的風格,沒想到你還天真地期待他提醒你。”
說到這裏,他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如果哪一天隊長什麽都記得,什麽都沒忘記,那我們倒是需要提高警惕了。”
這意味着失控?克萊恩表情鄭重地颔首,轉而問道:
“這是隊長獨有的風格?我還以爲是‘不眠者’序列附帶的問題……”
熬夜造成記憶力衰退什麽的……
“準确地說是‘夢魇’獨有的風格,現實與夢境交織,時常讓人分辨不清哪些是真的,需要記住,哪些是假的,不用放在腦子裏……”倫納德本想再說點什麽,但兩人已步入鐵十字街,看見了等待在有軌公共馬車站點的“收屍人”弗萊。
弗萊戴着黑色圓邊氈帽,身穿同色薄風衣,手裏提着一個皮箱,膚色蒼白得讓人懷疑他随時會突發疾病倒下,而冰冷陰暗的氣質則讓周圍的等車者紛紛遠離他。
互相颔首後,三人都沒有開口,沉默着彙合,共同越過“斯林面包房”,拐向了鐵十字街下街。
喧嚣當即撲面而來,叫賣着牡蛎湯、香煎肉魚、姜啤和水果等食物的街販們聲嘶力竭地喊着,讓來往行人不由自主放慢了腳步。
此時已五點出頭,不少人回到了鐵十字街,道路兩側開始擁擠,部分小孩混雜其中,冷漠地看着這一切,注視着所有的口袋。
克萊恩常常到這邊來買便宜的熟食,以前更是住于附近公寓,對此地的狀态相當了解,于是開口提醒道:
“小心竊賊。”
倫納德笑笑道:“不用在意。”
他拉動襯衣,調整槍袋,讓腰間的左輪露在了外面。
霍然之間,注視着他的目光紛紛移開,周圍的行人也不自覺讓出了一條道路。
……克萊恩愣了愣,快步跟上了倫納德和弗萊,并低下腦袋,防止有認識的人注意到自己。
——班森和梅麗莎依舊與以前的部分鄰居保持着聯系,畢竟搬得不夠遠。
穿過那片街販衆多的區域,他們三人進入了真正意義上的鐵十字街下街。
這裏的路人都穿着陳舊而破爛的衣物,對陌生且光鮮亮麗者的出現既充滿警惕,又流露貪婪,仿佛盯着腐食的秃鹫,随時都可能發動攻擊,但倫納德那把左輪有效地制止了一切意外的發生。
“我們先從昨晚的死亡事件開始調查,從糊制火柴盒的勞維斯太太開始。”倫納德翻了下資料,指着不遠處道,“134号1樓……”
随着三人的前行,一個個衣衫褴褛的玩耍小孩飛快躲到了路邊,用茫然、好奇、害怕的目光注視着他們。
“瞧瞧他們的胳膊他們的腿,就跟火柴杆一樣。”倫納德感歎了一句,率先進入有三層的134号。
各種味道混雜的氣體頓時鑽入了克萊恩的鼻孔,他依稀能分辨尿的騷味,汗的臭味,發潮的黴味,以及煤炭木材燃燒的氣味。
忍不住擡手掩了下鼻子,克萊恩看到了等待在這裏的比奇.蒙巴頓。
這位負責周圍街區的警長留着棕黃色的絡腮胡,對亮出督察身份的倫納德滿是谄媚之情。
“長官,我已經讓勞維斯在房間等待了。”比奇.蒙巴頓用略顯尖細的獨特嗓音笑道。
他顯然沒認出精神了許多、體面了許多的克萊恩,隻顧着讨好三位長官,領着他們進入位于1樓的勞維斯家。
這是單間的房屋,最内側靠着兩層的高低床,右邊是桌子,擺放着糨糊、硬紙等物品,角落裏則堆有裝滿火柴盒的籮筐,左側是破破爛爛的櫥櫃,既放衣物,又放餐具。
房門的兩邊擠着爐子、馬桶和少量煤炭、木材等事物,中央位置還有兩個肮髒的地鋪,一個男子正裹着爛出了洞的被子呼呼大睡,讓人幾乎無從下腳。
高低床的下鋪,一個婦人躺在那裏,皮膚冰冷陰沉,明顯已失去了全部的生命。
這具屍體的旁邊,坐着位頭發油膩淩亂的三十來歲男子,他神情萎靡,目光失去了神采。
“勞維斯,這三位警官來檢查屍體,并詢問你一些事情。”比奇.蒙巴頓高聲喊道,絲毫沒顧及地上還有人睡覺。
萎靡男子有氣無力地擡頭,詫異問道:
“今天上午不是檢查過了,問過了嗎?”
他穿着灰藍色的工人服,上面多有縫補的痕迹。
“讓你回答就回答,哪有這麽多問題!”比奇.蒙巴頓狠狠訓斥了對方一句,然後朝着倫納德、克萊恩和弗萊笑道,“長官,那就是勞維斯,床上是他的妻子,也就是死者,經過我們初步檢查,死于突發的疾病。”
克萊恩等人墊着腳尖,從地鋪間的空隙走到了床邊。
高鼻薄唇,氣質冰冷的弗萊沒有說話,隻柔和地拍了拍勞維斯,示意他讓開位置,便于自己檢查屍體。
克萊恩望了眼地上睡覺的男子,疑惑問道:
“這位是?”
“我,我的租客。”勞維斯撓了下頭皮道,“這個房間每周要3蘇勒10便士,我隻是個碼頭工人,我妻子糊制1籮火柴盒才能拿到二又四分之一便士,1籮有,有,130盒以上吧,我們,我們還有孩子,我隻能把空餘的地方租給别人,一個地鋪每周隻需要1蘇勒……”
“我有個租客在劇場幫忙布景,晚上10點前不會休息,就把白天的地鋪使用權賣給了這位,這位先生,他是夜裏看守劇場大門的人,嗯,他隻用支付6便士,每周……”
聽着對方絮絮叨叨的介紹,克萊恩一時忍不住望了眼角落的籮筐。
1籮130盒以上,才賺2.25便士,差不多兩磅黑面包的價錢……一天又能糊制多少籮?(注1)
倫納德環視一圈問道:
“你妻子死亡前一段時間有什麽異常嗎?”
早就回答過類似問題的勞維斯指着左胸道:“從上周,嗯,也許是上上周開始,她常說這裏很悶,喘不過氣來。”
有心髒疾病的前兆?正常的死亡事件?克萊恩插言問道:
“你有看見她死亡的過程嗎?”
勞維斯回憶着說道:
“太陽下山以後,她就不再工作了,蠟燭和煤油可比火柴盒貴多了……她說她很累,讓我跟兩個孩子說說話,她先休息一下,等我再看她的時候,她已經,已經停止了呼吸。”
說到這裏,勞維斯的悲傷和痛苦再也無法掩蓋。
克萊恩和倫納德又分别問了幾個問題,但都沒能發現不自然不正常的因素。
彼此對視了一眼後,倫納德開口道:
“勞維斯先生,麻煩你出去等待幾分鍾,我們将對屍體做一個深入的檢查,我想你不會希望看到接下來的畫面。”
“好,好的。”勞維斯慌忙站起。
比奇.蒙巴頓走到旁邊,一腳踢醒了睡地鋪的租客,粗暴地将對方趕了出去,自身則識相地關上大門,守在外面。
“怎麽樣?”倫納德随即望向弗萊。
“死于心髒疾病。”弗萊收回雙手,肯定地說道。
克萊恩想了想,掏出半便士面額的銅币,打算做一個快速的判定。
“‘勞維斯太太的心髒疾病有超凡因素的影響’?不,這個太狹窄了,答案容易誤導人……嗯,‘勞維斯太太的死亡有超凡因素的影響’……就這個!”他仿佛在思考般地無聲低語,很快确定了占蔔語句。
默念之中,克萊恩來到勞維斯太太的屍體旁,眼眸轉深,往上彈出了硬币。
當的餘音回蕩,黃銅色的硬币翻滾下落,穩穩停在了他的掌心。
這一次,國王的頭像朝上。
這說明勞維斯太太的死亡确實有超凡因素的影響!
注1:維多利亞時代末期,一籮是144個火柴盒,勞務費2.25便士,一個婦女從早忙到晚的極限是7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