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魯善工感興趣的表情,方明山繼續道:“衆所周知齊白石五十七歲接受陳師曾的指點,決定衰年變法,改變繪畫風格,而重點學習對象正是吳昌碩。”
“齊白石佩服吳昌碩的功力,曾賦詩:青藤雪個遠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爲走狗,三家門下輪轉來。居然親口說願意轉世爲狗,投胎到吳昌碩家裏,也隻有白石老人那種真性情之人敢于說出來吧?”
兩人哈哈大笑,魯善工研究過史料,其實齊白石一生之中根本就沒見過吳昌碩。當年陳師曾指點齊白石學習吳昌碩,也隻是通過購買吳昌碩畫作,反複臨寫揣摩,并未得到吳昌碩的親自指點,可以說齊白石師承吳昌碩,但也僅僅隻是神交而已。
吳齊二人雖未面見,但根據史料記載,他們之間曾有過兩段間接交往。第一次是1920年,衰年變法第二個年頭的齊白石在京城讨生活。
由于農民出身,二十七歲前沒有師承,學畫全靠自己摸索,因此被當地畫家圈排擠,甚至有人譏諷他是野狐參禅,難登大雅之堂。
因此畫作定價比一般畫家少一倍,标價兩個大洋,依然沒人問津,一度生活十分落寞。
此時吳昌碩是當之無愧的畫壇領袖,通過齊白石的好友,著名報人胡鄂公的關系,吳昌碩爲齊白石站台,親手寫下一張潤格,爲齊白石搖旗呐喊。
第二次是1924年,吳昌碩爲齊白石的畫集,題寫《白石畫集》四個扉頁篆字。魯善工也很奇怪,如此說來齊白石理應對吳昌碩報以感恩之情,何來後世傳言的仇怨?
“哎,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
方明山看出魯善工疑惑,無奈道:“原本兩位大師遙相呼應,南北唱和,豈不是一樁美談?”
“可惜陳師曾于1922年攜帶京城和滬上畫家的四百幅作品,去島國參加繪畫展覽會,沒想到齊白石的作品在展覽上大放異彩,全部被島國人購買,且單幅出價高達250銀元的天價,可謂震驚畫壇。”
“同時參展的其他畫家又是什麽情況?當時極富盛名的畫家陳半丁,十幅作品隻被購去六幅,價錢還不高。”
“至于吳昌碩,當時既沒有媒體報道關于他的情況,他自己的日記文獻,對這件事也絕口不提。恰恰此事之後,吳昌碩又說出:北方有人學我皮毛,竟成大名?”
“後來齊白石聽說,知道所謂北方人暗指自己,于1924年刻下一枚印章:老夫也在皮毛類。邊款:乃大滌子句也,餘假之制印,甲子白石并記。”
“吳昌碩身爲畫壇領袖,對于這樣的事情隻能啞巴吃黃連,自己絕口不提實爲正常。而齊白石也十分無奈,一來他确實在藝術上佩服吳昌碩,也學過對方精髓。”
“二來作爲後起之秀,不好與德高望重的吳昌碩公開叫闆。然而齊白石終究胸中有股郁悶之氣,便委婉地刻下一枚印章,印文來自清代四僧石濤的詩,齊白石自比石濤,甚至寫詩道:皮毛襲取即功夫,習氣文人未易除。不用人間偷竊法,大江南北隻今無。”
說完方明山搖搖頭,無奈道:“如果連石濤的畫都隻能算作皮毛,那麽恐怕大江南北再也找不到其他皮毛畫家喽!齊白石言辭中的怨氣可謂不言而喻。”
“文人相輕!”
魯善工腦中閃過一句話,武功雖然有門派之争,但是到底誰第一,出來一動手,高低立辨。高手過招,點到即止,相互佩服,成爲好朋友。
而文人之間的口舌之争卻難分伯仲,因此由于各執一詞,理念不同,基本上最後誰都不服誰,隻能不歡而散。
按照魯善工理解,事實上齊白石并不是簡單模仿吳昌碩的形,而是認真體會藝術精髓,并把它融爲己用。
1920年前并稱吳昌碩齊白石爲南吳北齊,到1927年後,已經看不出齊白石模仿八大、徐渭和吳昌碩的痕迹,能看到的隻有齊白石,老人的變法終于成功。
魯善工微微一笑,擡頭正好看見牆上挂着一幅吳昌碩筆下壽桃,輕聲道:“桃子因爲象征長壽,自古以來就成爲許多名家筆下常常表現的對象。齊白石筆下的壽桃,或畫于籃中,或挂于樹上,各個鮮活欲滴,仿佛令人唾手可得。”
“吳昌碩畫桃則另有特色,絕少甜俗,筆力強悍,風動勁健,更具壽而康的精神内涵。”
“妙哉!”方明山哈哈大笑,認同道:“整幅構圖疏密有緻,雄渾恣肆,淋漓盡緻以仙桃上下呼應之勢展開,葉之偃仰向背,桃之掩映單複,加之枝幹之穿插伸展,使得畫面充滿生命的張力。”
魯善工拿起一方吳昌碩印章,金手指發動,腦中閃過各種信息,瞬間全盤接受。畢竟篆刻功力已經登堂入室,手感水漲船高,很快就能明白其中精髓所在。
方明山看魯善工癡迷于印章,暗自點頭,也拿起一塊把玩道:“西泠八家最後一位大師錢松,去世前說過:篆刻有爲切刀,有爲沖刀,其法種種,予則未得,但以筆事之,皆是門外漢也。”
“吳昌碩也曾經說過:我隻曉得用勁刻,其他種種刀法方式,沒有的!”
“真正大師都不講刀法,其實刀在他們手裏已經如從心裏長出來似的,刀由心出,法由心生,手刀合一,心刀合一。”
感歎道:“最難莫難于刀法,章法次之,字法又次之。章法、字法俱可學而緻,惟刀法之妙,如輪扁斫輪,痀瘘承蜩,心自知之,口不能言。”
魯善工沒有功夫跟他廢話,難得有機會面前這麽多名家力作,還不趕緊刷經驗升級?
飛快的拿起所有印章,遇見金手指不能讀取的随便看幾眼就放下,專挑能讀取的吸收經驗,特别是吳昌碩和趙之謙,數量最多,都是精品力作。
“鈍刀硬入!”
拿起第六枚吳昌碩,腦中閃過種種信息,總結起來他的刀法就這四個字。所謂鈍刀,不是刀鋒鈍,而是指刀具的開口角度大。
吳昌碩用刀,相對于其他開口角度小的薄刃刀要鈍一些,硬入是他用刀方式,硬生生把鈍刀切入石面,因爲刀鈍,用要非常大的腕力。
說白了就兩字:硬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