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又站起身,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印盒,放在魯善工面前道:“這是當年他爲榮寶齋專門篆刻的幾枚印章,你看看。”
魯善工心頭一喜,光看印譜不能啓動金手指,有實物最好,趕緊拿起一塊青田石印,瞬間進入幻境。
隻見白石老人左手持印,大拇指捏着一側,餘三指捏在另一側,小指墊在石頭底下。
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捏着刀子,無名指抵在石頭的邊上,小指緊靠在無名指下。下刀之時,小指抵在無名指下不動,靠大拇指、食指、中指三個指頭的力量向前推刀。
“居然不用印床固定!”
魯善工很是吃驚,一般來說篆刻需要用到印床,将印章的刻面朝上,下面部分用扭力固定在印床上。
不愧是木匠出身,指力驚人,竟然空手持印石,單手下刀,入石三分。
以拇指與食指、中指掐緊刀杆,中指略往下按,無名指與小指撐住印的右側邊緣,用刀從懷内向懷外直刻。
此法最适于沖刀,亦沉着有力!
想起後世資料,齊白石篆刻有幾個階段:32至41 歲,仿浙派;41至60歲,仿趙之謙;60至70歲之間,取漢隸碑篆法,開創自己的篆刻面貌。
70歲以後,參以秦權量銘文,直達上古,達到自身篆刻藝術高峰。
魯善工仔細觀察齊白石動作,很快發現運刀真谛:以不回刀爲上乘,蓋一回刀即等于重描!
不回刀,從何方下刀,直至完畢,須仍原來之方向收刀。所以須兩個方向者,則字畫有橫豎,各從其宜雲。
從不來回轉石頭,而是先刻豎道,石頭轉一次九十度,再刻所有的橫道,刀永遠直着走,不走橫刀,一刀成功。
爲求工整,一刀刺去,一刀刺回,如此統計,先刻所有豎畫,再刻所有橫畫,橫豎總共爲兩個方向,絕不紊亂,有很強的程式性。
“你看這塊白石之印!”歐陽看見魯善工拿着印石發呆,提點道:“白石兩字,看似寥寥數筆,但對篆刻者來說,實在是一個難題!”
“正是因爲兩個字筆畫少而單調,極難下筆,但經白石老人這麽一排,竟有奇妙的章法。白石兩字的兩個方口,呈上下、大小錯落排列,使兩個字的重心産生變化。”
“而“白”三畫的間距也不平均,“日”字的一豎一撇似篆似隸,與“白”字一長橫各有穿插之妙,這一撇既起到隔開兩字方口橫線條的作用,又在左下方的大塊留空處,增添靈動之感。”
魯善工雙手輕微顫抖,肌肉消化着讀取的經驗記憶,聽完歐陽的點評,暗自點頭,看來對方在篆刻上的造詣不淺,眼力高超。
“還有這方齊璜之印,特别是齊字三個三角形變化不一,角有全有殘,四邊粗細不等,極盡變化之能事。”
“這處堅挺的朱文線條,尤如斬長鲸的利劍,或是武士手中的長槍大戟,又如雄鷹的尖嘴利爪與駿馬驕健的長腿,給人一種堅忍不拔、氣勢縱橫、淩厲無比的美感。”
魯善工趁機拿起另一方雞血石印,上刻齊璜二字,腦中有閃過各種信息,正好松石圖上也有這塊印,運氣不錯。
“咦,這是人長壽?”
看着魯善工驚訝的表情,歐陽笑道:“這是老朽臨摹白石老人的遊戲之作,難登大雅之堂,不足道也!”
魯善工拿起田黃印石,上品芙蓉種,看來歐陽對這方印石頗爲滿意,笑道:“面對層層排疊的橫畫,似乎置身在山中層層台階之間此印筆畫雖細而氣勢雄偉,力能扛鼎。”
“單純對橫畫采取平均的排列,必會單調乏味,望而生厭,但您老在筆畫粗細、距離大小等方面極盡變化之能事,因此波瀾橫生,此起彼伏,有應接不暇之感,必欲仔細品味而後快。”
“好!”
歐陽一拍大腿,興奮道:“小友真乃知音,妙哉!”
越看魯善工越順眼,讨論道:“白石老人在線條組合、變化方面的精湛技巧,除“壽”字頭上三豎筆以外,其它豎線也均有不同程度的變化。”
“壽字一長豎,豈不象一篙到底的竹篙,又像兩位硬氣功大師在獻技時,雪亮的槍尖直頂三寸咽喉,被頂彎了的槍杆彎而不斷,顯示一種韌勁的美。這一蒼勁雄強富有力度的長線條,猶如大樹的主幹,廳堂的大柱,起着支撐全局、項天立地的作用。”
“粗細、長短、正斜、寬窄、疏密之間,線條和空間在互相對立,排斥中達到統一。險絕之中,複歸平整。高低不同協調成最美的樂曲,方寸之地,奧妙無窮!”
魯善工點點頭,由衷感歎道:“做摹蝕削可愁人,與世相違我輩能;快劍斬蛇成死物,昆刀截玉露泥痕。”
小小數寸印石之間,滿目縱橫排列的線條,或粗或細,或長或短,或正或斜,或疏或密,顯示出節律美。筆法酣暢淋漓、縱橫揮灑,運筆如刀的風姿。
三枚印章已經了然于胸,魯善工不死心,追問道:“這裏有沒有那方三百石印富翁?”
“沒有!”歐陽一愣,搖頭歎息道:“那方印石可謂白石一生精華之大成,平時難得一見,非精品力作而不用之!”
魯善工隻能拿起印譜,仔細研究上面的拓片,突然問道:“不同印石也會影響印泥發揮?”
“那是自然!”歐陽拿起八寶印泥,解釋道:“印泥價格曆來就相差甚遠,主要原因是使用原材料和加工工藝的不同。上等印泥在原材料優選和加工工藝上下足功夫。”
“比如說艾絨,普通印泥使用的艾絨長度不足三公分,使用時間稍長就會被打斷,印面容易起毛。而高檔印泥使用的艾草皆大于五公分,且韌性十足。使用時間愈長,印章效果差别愈明顯。”
“書法可以用顔色暗紅,取其厚重;國畫可以用偏黃,取其明快;打印譜常常用偏亮色,以求得展覽時印屏的幹淨整潔。”
“書畫用宣紙較厚,易吸油,多用較濕印泥,容易上章,厚度适宜,立體感強,能壓住整幅字畫。”
“而篆刻用的紙張比較薄,比如連史紙,如太濕則會使印文模糊,甚至出現滲油的現象。用幹印泥,則可使印文清晰有神,力顯各派篆刻藝術之特點。”
說完拿起田黃石,仔細把玩道:“至于印石優劣,比起印泥好壞,有過之,無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