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的拉錢,中鼓位置溫度不夠,多加柴!”
唐明全神貫注不停在窯門口,通過熱氣騰騰的開窗觀察窯内變化,魯善工站在七八米遠,都能感覺迎面而來的熱浪,可想而知老爺子的辛苦。
“靠窯門裝12排匣缽位置的左右叫拉前,那裏火力最高,主要裝白釉和質量最好的瓷器。但上下兩層火力較低,專裝顔色釉和白二釉藍邊鍋三大、大件、灰可器。”
丁老在旁邊解釋道:“窯的中間一段,古代因專燒喜字壇和龍泉大瓶,而那些瓷器名中鼓器,故窯位名叫中鼓。”
足足燒了一個多小時,唐明查看完情況,終于松口氣,大喊道:“溜火,保持這個溫度!”
“你們幾個多盯着,等兩個小時再開始緊火,記住不能提前!”
交代完回到兩人身邊,喝了幾大口茶,拿起蒲扇道:“初燒時采取短柴淺燒,以拖長低溫時間,使窯内火力平衡,叫溜火。然後逐步轉入高溫,火力要加大,故名緊火,又叫趕餘堂。”
魯善工幫着老爺子倒滿茶水,讓他先坐下休息片刻,别說是六十多的老人,就算自己在一千多度高溫前也難以爲繼。
“既然柴窯成本高,對技術要求嚴格,爲什麽不用煤氣窯代替?”
唐明擺擺手,看着魯善工迷惑的表情,解釋道:“不是我們守舊認死理,我也知道很多高科技手段對于傳統手藝有巨大幫助和提升,可燒窯不一樣!”
“木柴燒窯升溫降溫比煤氣爐慢的多,就好像蒸饅頭,急火蒸死體積小,慢火蒸活體積大,效果截然不同。燒瓷同理,故木柴燒窯胎質相對滋潤疏松。”
“古代燒窯主要用松柏木,木質内含松脂等多種物質成份,燃燒後含有多種成份的氣體會跟瓷器發生化合反映,所以古瓷釉面有滋潤者亦有略濁者。”
“木柴窯揮發快,釉面比煤炭窯濁度要輕。爲提高質量,精品多用匣缽裝燒,才能燒出釉色晶瑩滋潤,光澤柔和似水之上品。”
說完從棚裏拿出一對瓷碗,在燈光下比對給魯善工道:“這件是古法燒制,這件是煤氣窯的産品,你自己看看有什麽不同?”
魯善工接過瓷碗,仔細比對,很快明白道:“氣泡有區别,古法都用柴燒,燒制過程中由于要不斷加柴,所以溫度時高時低,表現在氣泡上就是大小不一,有很強層次感。”
“而現代工藝的氣燒和電燒,則氣泡大小均勻密集,如果有的釉比較薄,氣泡容易炸開,形成無數個大小不一的芝麻點。”
“不錯,還不止這些!”丁老接話道:“柴木燃燒所産生的灰燼和火焰宜接竄入窯内,在素胎上産生自然落灰的現象,經長時間的高溫融合成自然的灰釉,其色澤溫暖,層次豐富,質地粗犷有力,與一般華麗光亮的釉不同,不會重複且很難預期最後燒窯的成果。”
“這才是窯變之美,就算是最頂級把樁師傅也不能百分百掌握所有細節,每次打開窯門的瞬間,都是一場跟老天爺的賭博!”
唐明看着遠處的窯口,目光癡迷,喃喃自語道:“不,應該說是老天爺賞賜的鬼斧神工才對!”
燒窯最少一天一夜,交代完三人下山休息,剩下工作交給徒弟們自己處理。魯善工躺在床上,腦中不斷回憶整理今天的見聞,雖然沒有機會用金手指偷師,可受益匪淺。
從泥土開采,到拉坯修坯,最後入窯看火,每個環節都博大精深,容不得半點馬虎。
所以一件精品瓷器能出世,九分靠手藝,一分還要看運氣。可想而知當年清三代鼎盛時期,這個窯口有多少窯工夜以繼日,不眠不休爲這門藝術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按照清宮檔案記載,當年雍正讓唐英燒幾個粉彩大盤,親自确定圖案,唐英兢兢業業整整兩年,終于攻克所有難關,完成任務。
可惜成品率太低,幾十窯最後隻成六個精品,唐英親自護送進京,面見雍正。皇帝看完瓷器,又喜歡又心疼,最後咬牙下令,以後不準再燒,以防勞民傷财。
現在終于深刻體會爲什麽瓷器能成爲炎黃子孫在世界的代名詞,就連老外都被這門藝術深深震撼,美是一種感覺,發自内心,不用任何語言就能傳達,這才是經典。
魯善工突然有種明悟,就算是殘器也有他們的價值,也曾經輝煌過,比如上次三件乾隆官窯,說不定某天擺在禦書房,曾經被九五之尊拿起,把玩欣賞過,哪怕隻有短短幾分鍾,也算實現它們的價值。
很快到開窯時間,所有人聚在一起,唐明給風火仙師上香,祈求成功。然後大聲道:“停火,歇窯!”
又是足足十幾個小時,直到窯完全冷卻後,衆人才進窯搬出一摞摞的匣缽,取出一件件燒好的瓷器。
唐明親自拿起一個龍紋葫蘆瓶,仔細查看笑道:“嗯,還不錯,發色正,釉色白,這次不虧!”
魯善工看着徒弟們輕車熟路把窯裏開出來的瓷器,按品種、規格、質量好壞來分類檢查和挑選。一般分爲上色、二色、三色、腳貨四個等級,鑒定産品質量。
對需要釉上彩繪的瓷器,就要按規定該配對的配對,該配套的配套。
還有幾個人擡着水泥進窯,柴窯燒過多次,難免會有損傷,窯柴後堂或煙囪會有裂痕,需要進行修補。
唐明又拿起幾件瓷器,用手指輕輕彈擊邊緣,發出清脆悅耳之聲。
下等貨胎厚,彈之發出咯咯帶硬之聲;中等貨,彈之發出咚咚之聲;上等彈之則發出卟卟的脆聲。
“老唐,我們千裏迢迢來而來,不讓後輩見識一下你半刀泥的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