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很奇怪,夢中光怪陸離,魯善工好像不斷進入各種奇幻世界。時而變成動物,在森林中穿梭。
時而化身魚類,暢遊在無盡深海。
變成鳥兒,展翅高飛,鷹擊長空,自由暢快。
最後變成一塊岩石,不斷下沉,居然來到地心。周圍越來越熱,仿佛融化自己,突然猛地醒來,全身大汗淋漓,才意識到剛才都是夢境。
“六點了?”
魯善工看看表,天光大亮,已經六點多,趕緊起床洗漱。簡單吃過早飯,繼續今天的練習。
拿起細麻繩,把昨天打孔的碎瓷片全部拼接起來,用麻繩捆綁固定,最後小鐵棍一提,一勒,瓷碗暫時恢複原狀。
這是第二步,捧瓷。魯善工重新拿起碗,仔細研究锔釘的位置和深淺,看完滿意點點頭,放下瓷碗,開始第三步。
取出黃銅片,拿起剪子,先裁成細條狀,然後在剪成菱形,中間寬,兩頭尖,這就是锔釘的原料。
鑷子夾起一片銅片,用小錘不斷擊打,先平整光滑,再調整角度使兩邊内彎,打造出圓弧,美觀又不影響把玩。
最後用鉗子讓兩頭微微彎曲,如同訂書釘一樣,魯善工再次拿起瓷碗,反複比對,确認長短和深淺,锔釘要略短一些,才能達到固定效果。
“好了,泥鳅背!”
足足七八分鍾,魯善工松口氣,滿意看着手裏的锔釘,用砂紙不停打磨表面,黃銅慢慢發出明亮的光澤,特定弧度讓它擁有一種強健的生命力,仿佛雨後躍出池塘的泥鳅,生機勃勃。
這是魯家傳承下來的絕活之一,泥鳅背,經過老爺子多年研究所得。這種弧度不但堅固耐用,還更利于下一步入锔的角度,别小看這顆锔釘,自己學習半年才略有所成。
打孔是第一難關,手藝不行根本不敢下手,金剛鑽拿在手裏,一錘子就能決定器物的生死。
然後就是锔釘,這是最能代表手藝人的标志,如同記号,高明匠人都有各自特殊标記,比如魯家的泥鳅背,是不是自己的作品,一目了然。
當年老爺子锔過的作品,五十年之内出現任何問題,免費維修,這就是匠人的底氣。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一個多小時過去,魯善工打造出十幾個泥鳅背,足夠今天練習使用。說實話自己悟性一般,好在耐心尚可,隻能用時間彌補天賦。
一切就緒,開始正式锔瓷。左手拿起锔釘,右手舉起小錘,小心翼翼對準位置,輕輕敲打,把锔釘嵌入,不停調整角度,達到最合适效果。
“搞定,兩個半小時?”
魯善工站起身,活動幾下,算算時間,暗自搖頭:“哎,修一個普通瓷碗花兩個多小時?真要是出去走街串巷,忙一天連飯錢都賺不回來!”
“換成老爺子出手,最多半個小時,這就是差距啊!”
魯善工搖搖頭,對自己很不滿意,不過沒辦法,手藝隻能循序漸進,沒有速成的辦法。
回頭看見桌子上昨晚沒有來及收起的紫砂壺,剛想拿起放回原處,就在雙手捧起壺身的瞬間,突然心靈一陣悸動,無數信息如潮水般湧進腦海,眼前居然出現很多畫面。
面前出現一位老者,面容蒼老,可目光清澈剛毅,駝着背坐在那裏,專注的看着手裏的紫砂壺,不停用手比劃着位置,好像在計算什麽。
拿起金剛鑽,小心翼翼對準位置,深吸口氣,猛的落錘,開始打孔。紫砂壺發出清脆悅耳之聲,如同小雨打在芭蕉葉上,輕靈,溫柔,充滿美感。
用麻繩捧好,拿起銅片,小錘落下,密集而自然,小雨變成中雨,點點滴滴,有輕有重,輕重緩急之間,彷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平淡無奇的黃銅片在老人手裏仿佛擁有生命一般,随着刻刀不停移動,各種線條逐漸清晰,樹幹、樹枝、樹葉、最後是點點梅花。
一樹寒梅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
梅落繁枝千萬片,猶自多情,學雪随風轉。
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好一株欺霜傲雪的寒梅!
魯善工全神貫注,被眼前老人的手法深深吸引,刻刀和錘子仿佛擁有靈氣,如羚羊挂角,信手拈來。
又如神來之筆,畫龍點睛。
梅花在手中慢慢綻放,手藝賦予冰冷的金屬新的活力,更加襯托出寒梅的傲骨。
鐵骨铮铮,不爲五鬥米折腰!
老者長出口氣,放下工具,拿起梅花釘,用砂紙輕輕打磨着。宛如摸着情人肌膚,充滿深情,動作輕盈舒緩,神情一絲不苟。
這是锔瓷中的高級技巧,花釘,利用黃銅的韌性打造出各種形狀的锔釘,按照經驗鑲嵌進器物。不但考驗匠人的手藝,更是一種藝術再創造的過程,尤爲難得。
老者滿意點點頭,左手拿起梅花釘,右手持錘,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隻聽啪啪幾聲,锔釘瞬間鑲嵌,嚴絲合縫,幹淨利索。
一錘入锔!
魯善工神情大震,暗自叫好,這才叫手藝!
如此複雜的梅花锔,在老人手裏舉重若輕,一錘入锔,這需要多少年積累和磨練才能達到的境界和自信!
老者站起身,原本佝偻的身影瞬間高大起來,雙手捧着紫砂壺,不停把玩着,嘴裏喃喃自語着什麽,好像再跟對方交流,通過手藝讓器物重獲生機。
“爺爺,是您嗎?”
魯善工看着老者熟悉的背影,眼含熱淚,心裏大聲呼喊着,可嘴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夢嗎?”
突然眼前一花,意識回到現實,臉上充滿淚水,手裏還捧着紫砂壺,周圍一切沒有變化,時間仿佛隻過去幾秒鍾而已……
魯善工趕緊擦幹淚水,一股暖流入心間,突然感覺手中的紫砂壺無比熟悉,好像是自己親手打造而成,如同老友相逢,莫名喜悅湧上心頭。
“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