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了。

一個大活人，生生死在一群人正中間。

死人并不罕見，醫院的太平間裏面到處都是死人，火化場裏面到處都是死人。這個世界上，隻要是看過電視、操作過電腦、擺弄過手機平闆的，都見過死人。但直面目睹的血肉橫飛，對于大都市的人來說，很罕見。

排隊靠後的人，甚至還是懵逼的。

他們僅僅看到紅色的一團血人飛了過來，完全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麽驚人的矛盾。在普通人眼中，或許農民工讨薪、驚人的醜聞、妻離子散的家庭倫理劇才能上演慘劇。但是看到空中飛血的時候，他們目瞪口呆，完全猜不到原因。事實上他們也的确不可能猜到。

張洪博的死，隻是因爲他當面投訴了超維公司。僅此而已。

人們的反應滞後了很久，足足安靜了一分鍾。才漸漸有女人的尖叫聲、啜泣聲、以及難以置信的呼聲。

一個年輕人因爲剛才的争論從小屋出來，他比德高望重的老人晚一些，但依然看到了全過程，他發怒道：“我要去法院告你！”不止這個年輕人，還有張洪博的女秘書，以及剛才的那個痞子曲占軍，都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場面頓時亂做一團。

然後又重歸安靜。

嘈雜是被一個輕輕的聲音壓過去的——

“下一位，該你了。”

下一位。這個詞是一個小時裏面，重複最多的詞，聽了幾百遍。但是人群從來沒有發現，這個詞兒的音量竟有這麽大。明明很輕，仿佛就在耳邊，不仔細聽根本聽不到，但又好像充滿了整個鼓膜，在鼓膜裏面響起，怎麽也不消失。

不消失的聲音。似乎這聲音被微風送進了每個人的耳朵。

似乎聲音能清幽的鑽進每個人的耳朵。

于是再次安靜。面試者們都看着金翅大鵬。

金翅大鵬表情無所謂，看着那個小女警。

“你什麽星座？”

女警的手有些抖。

她的身體有些後退，用身體側面朝向面試官金翅大鵬，抿緊嘴唇，那是害怕和防禦的姿勢。她并沒有報自己的星座。

“你違反了《刑法》。”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雖然抖着，還是把話說了出來，“我會逮捕你。”

顯然，她說完就發現了自己這句話的可笑之處。

金翅大鵬也笑着看她。

小女警在這個笑容裏面看到了嘲諷的笑容和欣賞的笑容。她不知道一個人的表情怎麽能同時傳達出這兩種感情，但她還是說道：“我知道我逮捕不了你，但是我會通知我的上級，我會……總之我會……”

她說不下去了。

她再次看向那一團血人，血水已經因爲大雨的沖刷變得很淡。那裏的街道空無一人，隻有大雨和大風。屍體孤零零的在那裏，周圍連個人都沒有……不，從雨幕中鑽出一輛電瓶車。電瓶車意外的非常穩，完全沒有因爲大風東倒西歪。

那電瓶車在大雨中停下，車上的人下來，先是奇怪的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然後朝她這邊的方向望了過來。

女警不知道爲什麽會被那個電瓶車分去注意力，但此時金翅大鵬的聲音已經重新響了起來，是疑問句：“雙子座？”

女警茫然道：“是。”

金翅大鵬露出笑容，似乎爲能猜中女警的星座而得意。

“過了。”他說道，“去那邊填表，然後……你是最後一個進終面的人。初試結束了，因爲我要吃飯。餐到了。”

金翅大鵬拿出手機，上面顯示外賣小哥距離你還有24m，19m，17m……

他雙手扣了起來，看了眼越來越近的外賣小哥。轉過視線的時候，發現女警仍然在看着他。

“爲什麽不去填表？”金翅大鵬在等吃的時候，話似乎變得多了起來。

女警已經憤然到說不出話：“你……你……”

“還有閑心吃飯”幾個字她憤怒的怎麽也說不出。

金翅大鵬：“啊，想起了。我很欣賞你。不過你對《刑法》的理解應該更新了，你可以上官網上面查一下。”

然後他不再說話，看着手機中越來越近的距離，16m，14m……

女警沒有打開手機，她已經氣的握不住手機。

但是排在後面的那個年輕人端着大号平闆電腦，好奇的翻開官方網站，打開了《刑法》的那一頁。然後他驚訝的捂住嘴。

上面寫着《刑法》的定義。“是規定犯罪、刑事責任和刑罰的法律，給予犯罪嫌疑人何種刑事處罰的法律規範的總稱。”然後，在這條定義後面，緩緩的多出一句話。這句話渾然天成，好像自從這部法律出台以後就一直在那裏——“也是一條最終解釋權歸超維集團公司濱海市招聘部門經理金翅大鵬的一部法律”。

金翅大鵬看着女警：“你真的不去填表嗎？”

女警的手更顫抖，語氣卻更堅定：“我不！”

“那可遺憾了。”金翅大鵬用手把東西拂到一邊，外賣小哥已經進了大廳。

10m，9m，8m……

……

……

徐亮進了大廳。

但是他心思根本沒在大廳，而是在剛才看到的那具屍體上。屍體血肉模糊，已經連長的什麽樣都看不出。他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

場間的氣氛，應聘者的目光所緻，攝像機對準的方向……這一切都清晰明白的表露了事實。

事情很簡單，也很讓人震驚。

徐亮沒有的步子一直沒有停。他看着遠處那個渾身金光的人，拳頭漸漸握緊了。

手機顯示的距離還有14m，13m，11m……時間所剩不多。如果送貨超時，那麽他的十萬塊錢加錢送就拿不到。他走近了，也基本能夠知道，點餐的人，也是殺人的人，隻可能是坐在中間的那個人。那人渾身金光，氣定神閑。他的昵稱是金翅大鵬。

看起來也很像。

徐亮往前走，他眼神很好，看到了年輕人的平闆，看到了上面《刑法》後面多出了一條奇怪的注釋，也看到了顫抖而無助的那個小女警。

徐亮走到桌子前，把精緻的餐放在桌子上。

旁邊的女警察突然大聲說道：“你知道你剛剛殺了人嗎？”

金翅大鵬微笑：“我知道我還餓着。”

然後他伸手取餐，卻被迫停了下來。

隻見外賣小哥平靜的看着他，手放在錫箔保溫箱上面，說道：“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