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身鐵灰色的筆挺軍裝,外披着一件加棉的軍大衣,镌刻的五官壓在帽檐下,即使重傷初愈也不影響他坐如鍾般的端正。男人骨節分明的雙手放在膝蓋上,不明喜怒的目光一直盯着緩步而來的張筱雨。
緊跟着的張嬷嬷趕緊向馮沉舟行禮問安,馮沉舟微微颔首,淡淡的嗯了聲,擡手示意她回避。
張嬷嬷退到馮沉舟幾米外垂眸候着。
張筱雨一身素色的棉裙棉襖,高幫的棉布鞋上沾了很多泥漬。頭發随意梳了個斜着的發髻,渾身上下沒有任何飾品,唯獨一條紅色的編制圍巾襯的她膚色白皙,巴掌大點小臉上一雙靈動的眼睛早已經染上了幾分憂郁,她的眼底再也看不到曾經那抹無憂無慮的單純和天真了。
張筱雨腰闆挺得筆直,斂着眉眼連馮沉舟看都懶得看一眼。
馮沉舟那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男人寬闊的下颌一圈清查,因爲生氣下颌繃得緊緊的,蒼涼而低沉的嗓音沉沉道,“小雨,在此呆了這麽些時日,可有知錯?”
張筱雨緩緩擡眸對視上男人漆黑如墨的眸子,搖頭,“沒有。”
男人被張筱雨氣的牙齒磨的咯嘣作響,斂了斂眉眼,“過來說話,我聽不清你在說什麽。”
張筱雨朝着男人走進了幾步,“馮沉舟,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你少在這裏陰陽怪氣的。”
馮沉舟緊緊抿着唇盯着張筱雨,張筱雨别開臉,良久,男人緩緩開口,“小雨,你隻要答應我回去和我好好過日子,過去的所有事情我既往不咎。”
張筱雨抖動了幾下眼眸,走近馮沉舟,四目近距離相對,便是弩拔劍張的紅。
張筱雨昂着下巴一字一句道,“和你好好過日子?可以,那你答應我兩個條件,要麽休了我,從此我們倆男婚女嫁互不幹預,要麽,你殺了我。”
馮沉舟阖了阖眼,點頭,“好,很好,張筱雨,你有種。那你就在這裏待到老死。”
張筱雨阖上眼,良久才睜開眼眸,狠狠地對視上馮沉舟的眼睛,“那麽,敢問馮帥,你把張景楊和他的護衛全殺了,我嫂子和孩子可有什麽罪?他們現如今關在哪裏……還有盧俊銘,他對你的權力和狗屁江山沒有興趣啊……”
她知道她問不出來任何有用的東西,可是,她就是不想他好過。
馮沉舟一臉黑線,沉而冰冷的聲線咬牙切齒道,“全都弄死了,屍體都扔到荒山野嶺喂狗了。”
張筱雨冷笑了兩聲,點頭,“很好,馮沉舟,你狠。我提醒你,最好把我關好了,最好别給我逃出去的機會,否則,我讓你馮沉舟那些見不得台面的勾當公諸于衆,我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馮沉舟到底有多麽不堪。”
馮沉舟摸着下巴颔首,“是嗎?那麽,說說看,你都知道馮沉舟哪些上不了台面的勾當,說來聽聽?”
張筱雨仰着臉,指天發誓,“一年多前,我和盧俊銘在桐北被一幫子扶桑人挾持刺殺,你敢說那不是你勾結的扶桑人?就這一條就夠你馮沉舟背一輩子漢奸的千古罵名。
還有那什麽屏山的土匪,你敢說那一出不是你馮沉舟早就不下的局?”
“嗤~”
馮沉舟一聲嗤笑,眼底是心被揉碎了的痛處一閃而過,點了點頭,“很好,果然是我馮沉舟的女人,這腦子……好使。”
張筱雨由于堆雪人而凍得臉蛋兒紅撲撲的,她的眸子始終垂斂着,對于馮沉舟的“誇贊”熟若無睹。
馮沉舟阖了阖眼,修長的手指在輪椅上緊緊握着,繼續道,“還有呢?繼續。”
張筱雨的眼眸微微抖動,忽的擡眸,再次對視上馮沉舟那雙平靜的墨眸,昂着下巴,唇角漾着輕蔑的笑意,“馮帥爲了娶我這顆棋子,機關算盡,讓盧俊銘放棄我娶了張雪梅,難道不是您一手策劃的傑作?和‘屏山’匪寇勾結……算了,太多了。”
馮沉舟平靜的點點頭,“确實知道不少。”
短暫的沉默後,馮沉舟“啪”的拍了把輪椅的扶手,依舊是平平的那種不怒自威的聲線道,“張筱雨,你不就是仗着本帥寵你,你就恃寵而驕了是不?你真以爲我馮沉舟收複不了張家如今苟且偷生的那點點破地兒?
還真以爲我馮沉舟不會将張家的男人全都殺了,女人都丢進妓院?”
男人始終沒有那種暴露的嘶吼和怒意,可那平靜的話語已經讓張筱雨的呼吸停滞,她就那麽瞪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男人毫無喜怒表情的臉,看着他的薄唇緩緩而動,而她一個字都說不來了。
是啊!如今的馮沉舟早已經不是一年前想盡法子娶她做夫人的馮沉舟了,他如今不光光是桐北的王,他已經吞并了他們張家除了上海意外的所有地盤。
他再也不用在張筱雨的父帥和大哥的牽制、懷疑、打壓下求生存了,他也不需要她張筱雨這個棋子了。
如今,張家軍就剩下上海那點地方苟延殘托了,還要整天擔心其他軍閥的掠奪和吞噬,大哥張名揚本就不是馮沉舟的對手,好歹有個堂哥張景楊幫襯,還被馮沉舟将張景楊殺了,父帥元氣大傷病魔纏身,她要是再遷怒于馮沉舟,那些出自他嘴裏的結果不是不可能發生。
張筱雨緊緊握着粉拳,腦子裏全是張家的男人被馮沉舟殺光,女眷都打入軍妓的血腥畫面……
忽然,張筱雨眼前一黑,便暈倒在了馮沉舟面前。
馮沉舟的軍醫和護士在卧房給張筱雨檢查治療。
外面大廳裏,侍衛、副官/丫鬟、婆子們大氣不敢喘一下的忙碌着,走路都是輕飄飄的生怕撞在輪椅上那煞神的槍口而殃及魚池。
别墅裏的暖氣管子在馮沉舟限定的時間内修好,壁爐啓用,上等的木炭和各種新鮮的食材都一一送到,待張筱雨有所好轉時,整棟别墅内外便有了生活的氣息和暖意。
趙軍醫出了張筱雨的房間看向輪椅上的男人,抹了把汗,撫了撫眼鏡道,“馮帥,還是請個婦科大夫來給夫人看看吧!屬下,懷疑夫人有喜了~”
五官一直緊繃着的男人,聽了軍醫的話後,狐疑、思索了良久才道,“你意思是夫人懷了本帥的孩子?什麽時候的事情?”
軍醫汗哒哒的撫了撫眼睛“……”
馮沉舟身側的章邵桐“……”
所有人“……”
“本帥問你話了,你聾了?”這句話是馮沉舟發自丹田怒吼出來的,果真生氣,也是他進了這“冷宮”後最怒不可解的一次大怒。
趙軍醫差點被馮沉舟的暴怒吓得跪下,汗哒哒道,“馮帥,這,這個,屬下真的不知道,得問您自己呐……”
按理夫人有喜了是件值得普天同慶的好事情,可是,現在情況不允許大家歡呼雀躍的高興,可這總司令竟然質問軍醫,夫人什麽時候懷孕的,這,這是要各位憋出内傷的節奏麽?
馮沉舟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問題有多不靠譜了,可誰叫人家是馮帥了,馮帥您有權您說什麽都是對的。
某人大手一揮,“還不去請個專門看懷孕的大夫來。”
“……”
别人不清楚,反正今天章邵桐是憋出内傷了。
很快,一輛汽車開進了“西郊公館”來的是兩位德國大夫,一男一女。
幾分鍾後,女大夫出來看向馮沉舟,“恭喜馮帥,夫人确實有孕了。”女洋人大夫用撇腳的漢語說道。
馮沉舟如今還得借助于輪椅,雖然,他的傷口拆線後愈合很好,可畢竟張筱雨那一大刺的很深,拔刀的時候手抖了下割斷了幾根腸子,所以,這康複起來還是要非常小心且漫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