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貨車駛進了一條破敗陳舊的弧形巷子。
踏入其中,才驚覺另有洞天。
五顔六色的廣告牌,談不上有審美,但美食、洗浴、理發、修理一應俱全,嘈雜的人聲和各種機械摩擦運動聲混合其中,貨車小心翼翼地避開了街邊的小攤,還得注意到不時橫穿馬路的饑餓野狗。
由于紅菱礦區特别的地形,越混亂越能體現出一種3D的奇異美感。從小吃城的四樓天台走出去,不是隔壁建築的屋頂,而是旁邊街道的寬闊馬路,馬路上車流不息。
高低錯落的結構,僅憑2D地圖沒法找到正确的路,高度是更重要的地理指标。
洪佳告訴力龍,目的地是“19區4層”。
随處可見的“禁止跑酷”标語,以及扶手後面像是小懸崖般的高度差,都會讓躍躍欲試的年輕人放棄他們無聊時作死的沖動。
貨車的喇叭沒什麽用,喇叭聲還沒有那賣皮鞋的壯漢喊得聲高。
洪佳虛掩着耳朵,無奈道:“不湊巧,才想起今天有集,早知道就不直接開進來了。”她左右四顧,打算找一個能停車的地方。
力龍謹慎地跳下車,他注意到路邊牌子,21區2層,擡起驚人的粗壯手臂,指着問道:“還有多遠?這個區是怎麽劃分的?”
洪佳和一家修理店老闆談妥了臨時停車的價碼,将車鎖好,她說:“大家都知道紅菱礦區是一個環形山谷嘛,一區就是一環,數字越小就越靠近中心。一般來說,15區到25區是貧民區,最亂的、也是最自由的地方啦。”
坑坑窪窪的道路上還能看見半埋的彈片和混凝土殘骸。
注意到溫子升觀察的好奇目光,洪佳解釋說:“這都是30年前留下的痕迹,那場大轟炸幾乎毀了紅菱的一切,不管是建築還是人都難以幸免。有時候下起大雨,還會把死人骨頭從土裏沖出來,嘿,流浪狗搶的可歡實了。”
力龍本來還在用買來的面腸喂狗,聽見這話他頓時變了臉色,大喝一聲畜生把那些眼巴巴的流浪狗吓得四處逃竄。
剩下的澱粉香腸打算自己吃,罵道:“狗就是狗,指望它們有人性這不可能。”
洪佳嬉笑道:“但狗再可惡,它們吃的也隻是死人。不像我們同類哦,喝的都是活人的血……到了。”
她的腳步停在一處老舊的紅色公寓樓前。
這棟樓能看得出有軍事援建的風格,裸露的牆皮,鋼筋扭成的扶手,無論是設計還是外觀都不是出于商品房銷售的目的,唯一特點就是不會塌、能住人。
公寓是“回”字結構,中央是取水和晾曬的曠地。
曠地陰涼處,一個年輕男人正在簡陋的黑闆前,捧着一本破損缺頁的老教材,對底下那群連椅子都沒有的小孩子們念念有詞。
“稻花香裏說豐年。”
小孩子也跟着喊,表情很認真,不像說笑,每個孩童的眼裏都寫滿了對知識的渴望,齊聲附和:“稻花香裏說豐年……”
“聽取,聽取……”
男人忽然皺起眉毛,他來來回回着翻動書頁,怎麽也找不到殘缺的下句,用咳嗽掩飾尴尬。“咳咳,稻花香裏說豐年……聽取人生經驗!”
“聽取人生經驗……”
鄧耀強臉上發燥,他匆匆說了聲下課,打算等會去網上搜一搜正确的版本。他望見洪佳隻身一人,急忙問道:“球哥、沈三他們呢?”
“沒死,還活着咧。”洪佳聳肩。
鄧耀強頓時松了一口氣,露出笑意:“那就好。”他很快注意到了随行來的力龍、溫子升二人。
沒等他問,洪佳立刻介紹道:“兩個外地人。你認識一下哈,這位肌肉男就是我夢中偶像,傳奇力龍!半個月前才教訓了那個叫聖象的可惡胖子,再看錄像都覺得痛快!旁邊的這位是溫醫生,力龍先生的,他的……朋友?應該是吧,無所謂了。”
鄧耀強激動地握住了力龍的手,磕磕絆絆道:“您、您好,我也很崇拜您!”
力龍察覺到鄧耀強手上厚實的老繭,目光一動:“你不是老師?”
“拳手。還沒打過比賽。”鄧耀強尴尬地摸了摸後腦勺,道:“但我相信我已經做好準備了!我比任何人都努力,就是爲了等這一天的到來!”
孩子們忽然叽叽喳喳的喊了起來。
“鄧老師一定會赢的!”
“鄧老師加油!”
洪佳把買來的糖果分給這群孩子。還有孩子眼巴巴的沒分到,她抖了抖空空如也的袋子,笑着說道:“下次,下次肯定有你一份!我太忙了,買的少了點。”
“我不要,我怕牙疼!”那小孩突然轉身跑開了,跑到遠處回頭做了個鬼臉。
力龍趁着鄧耀強回身收拾黑闆的時候,叫來洪佳指向鄧耀強的背影,語氣嚴肅道:“這次聖門舉辦的是無限制地下賽,不是商業賽那種過家家比賽,太弱的話,會被人活生生打死在擂台上!”
“我知道啊。”
“我沒在問你!”
“鄧耀強他當然也知道啦。”洪佳笑眯眯道:“我也勸不住他。他說他找到了贊助商,隻要他上台打赢一場,那贊助商就無償支援一批桌椅,還有小學到高中要的全部教材。這地方最廉價的就是人命,能換到的隻有這些,也隻有拿命去換才能換到這些。”
“他在犯傻。”力龍望着與小孩打鬧在一起的鄧耀強,連連搖頭。
“他本來就是個傻子。”洪佳輕輕歎氣,說:“若不是傻子,爲什麽會在這裏教書?沒人會給他錢的,他即便是老死在這、病死在這,也不會有人知道的。你們跟我進屋吧,關于報名的事。”
洪佳的房間與力龍想象的不一樣。
沒有任何年輕女人的痕迹,比起閨房,更像監獄。斑駁的冰冷牆壁,一張鐵絲網床,一個擺滿書籍的小桌子,還有個裝衣服的小箱子。除此之外,别無他物。
溫子升注意到,桌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與維修有關的書。
其中有很多都是虛拟人格認真研究過的經典教材,書頁邊緣翻得發黃,但沒有任何折角,被整整齊齊地擺在一起。
洪佳在抽屜裏找出三份報名表,道:“聖門集團的報名處隻采集了血液,用來确認身份,至于姓名、年齡、性别都可以随意更改。你們填好表格,我明天一早就把表格交上去。”
力龍遲疑道:“我記得你曾經說過會有麻煩。”
“麻煩就是錢,賄賂血液采集師要一筆不少的錢。每人至少要五萬,但我們已經拿不出這麽大的數字了,所以這筆錢得你們自己出……”洪佳伸出手,略帶笑意:“偶像,你信不信我?”
“信。但是,這筆錢得看溫醫生。”力龍轉頭看向溫子升。
溫子升有些糾結。
他目前代表着瑪法帝國人最優良的傳統品德——貧窮。渾身上下,包括存款,還沒超過四位數。
六目相望,溫子升沉默不語,他想到了魏氏兄妹付給自己的那批貨,正打算開口時,窗外傳來一聲蠻橫的叫罵。
“混蛋們,都給老子滾下來交租啦!”
“怎麽回事?”力龍問。
洪佳握緊拳頭,道:“是茶幫的打手,這片樓是他們的沒錯……但這個月他們已經收了兩次月租了。簡直是一群貪得無厭的混賬!”
溫子升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