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整天，父女倆人都待在東邊郊野的廢棄停車場裏。

溫子升深谙循序漸進的道理，他隻是教了溫素媛一些基本的體能鍛煉動作。這些動作沒什麽特别之處，是健身網站上随處可見的尋常姿勢。

溫素媛樂得其中。

她享受的不是鍛煉身體、增加體能的過程，而是這種揮汗如雨，疲憊得大腦一片空白，讓她忘卻了那些讓人苦惱的壞事。

太熱了。

溫素媛将一瓶礦泉水從頭頂澆下，從前以淑女自居的她，是不可能做出這種假小子般的舉動的。她大字型的平躺在沙發墊子上，水和汗混在一起，快樂地仰望天空。

她伸出手掌，五根手指的縫隙裏是那雲朵變幻的蔚藍圖景。

多少年了？

她記不清已經是多久，父親沒這樣陪伴過自己。她偷偷瞄向父親的側臉，在太陽的輝光下，依舊覺得，他仍身處于不可分的陰影。刀斧雕刻的堅毅面孔下，潛藏着的是什麽讓他苦惱的壓力呢？

是母親的事吧……爸爸果然還是忘不了。

我不該繼續任性了。

“爸爸，我想再複讀一年。”溫素媛内心極度掙紮，突然開口說。

“爲什麽？”

“世上的規矩總會變的，或許，明年首都的大學就會放開名額限制了也說不定。”

溫子升盯着女兒，靜靜道：“自己的命運，不要讓别人去決定。”

溫素媛愕然。

溫子升搖着頭。

他不寄希望于一個剛剛年滿十八周歲的少女，醍醐灌頂般領悟人世間最難參悟的種種真谛。但他也不希望，自己血源傳承的後代會是一個任人擺布的傀儡。

溫子升的内心極度驕傲，他不會親口承認，但會身體力行。

沒有什麽能阻礙他的意志。

“我的女兒啊。”

他低喃着。

“我想賜予你一切，我想讓你智慧和人性的光永遠閃耀，遠離所有塵嚣俗世。傾盆大雨時，我會爲你驅散烏雲；布滿荊棘的路，我會替你斬斷尖刺；污言穢語的嘴巴，我會一顆顆拔下牙齒。”

“但……”

“人生是一場孤獨旅行，即便是我，也無可能陪伴你走到終點。我無法永遠成爲你的庇護，早晚有一天，你将獨自面對困難，被冰冷雨水打濕身體，被荊棘刺痛肌膚，被惡毒語言中傷。這都是你必然會承受的苦痛，是我最不忍心看到的情景。”

“你，必須學會強大，去掌握自己的命運！”

聲音從微小低喃，變成震耳欲聾的風暴。

溫素媛下意識遮掩眼睛，她看到了一束不可言明的光。刺眼、溫暖、福音降臨般的熾熱，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似乎進入夢境。

她慢慢合攏雙眼，同時身體奇異地飄浮到半空中。

如果她還能看清周圍，一定會震驚萬分。

半徑約五十米内的圓形空間被溫子升的生命能量場徹底封死，籠罩于夢幻的七彩泡沫顔色中，發出雷鳴般的沉悶聲響。

區域内的生命體在他的輻射下，進入到被迫進化的折射态。細胞在神秘光源的作用下，基因開始出現了不正常的大幅度變異。

生命開始了寒武紀大爆發般演變！

矮小灌木成長爲參天巨樹；一顆野草甚至同時盛開出數十種種類的花朵；藤蔓纏繞成了類似動物的形狀，屬于相同根莖的它們在共享智慧，生出了隻有動物才有的捕獵、進食的思維。

前天雨夜伴随大風飄落到小水塘裏的魚卵，正在詭異抖動。

動物的母胎狀态，人、老鼠、淡水魚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沒有區别。

在基因的控制下，人成爲高等動物，老鼠成爲家貓的口糧，淡水魚則被端上人的餐桌。相似的母胎，不同的命運，因爲生命孑然迥異的演化。

人不是智慧生命設計的産物，更不是神的子民。

他與同一星球上的其他生命擁有一樣的祖先，在萬千幸運的随機巧合下，才有了如今的模樣。

例如人的脊椎，天生就不是被設計用來直立行走，而是一種便于爬行的結構。喉返神經在動脈區下方饒了幾乎是十倍的彎路才抵達大腦。四塊顱骨交界且埋着兩條大動脈的重要太陽穴，卻僅僅有2mm厚……

人類的缺陷，是漫長歲月中演變的結果。

溫子升正以冷酷的基因手術刀，修正溫素媛身上這些演變的錯誤。科學的角度來說，生物不存在進化，隻存在演變，變得更加适應環境，常常是以某些缺陷爲代價。

他主導的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進化。

樞紐系統冷冷觀察着溫子升的一舉一動，但沒有按照《過去人類保護法》出聲制止。因爲種群才是生物演變的基本單位，單個突變的個體不會影響到種群的演變進程。

魚卵開裂。

爬出的不是小魚，而是一隻壁虎般晶瑩剔透的生命，小小的它擡頭仰望天空，眯起眼睛，發出嘶嘶的叫聲。它在慶祝自己的誕生，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存在。

它得到了從水生到陸生的進化，獲得了遠超野生動物的智慧。

這隻是生命能量場對周圍的被動作用。

這場進化盛宴的主角，是溫子升懷抱中的柔弱少女。他凝望着溫素媛，嘴角勾勒出一絲淡淡笑意。

溫子升的意識裏承載着前個世界的全部知識。

他曾經突破肉身桎梏，以純能量的形式降臨阿拉德星球，對全球的生物大腦進行閃回捕捉，獲得了數不盡的人類和非人類的智慧。

他精心選出了一小部分，将其作爲女兒的生日禮物。

“希洛克。”

“光與溫暖之使徒，潛行的變幻無形者。”

“阿拉德星球的崇高守護者，無數生物頂禮膜拜的神靈……”

溫子升将指尖輕輕點在女兒的額頭上，印刻出一個淡紫色的梅花狀标記。印記中儲存着星球意志賜予使徒用來抗争邪惡的戰鬥本能。

“你将是……”

“新世界的神。”

能量場漸漸消失。

讓生物躁動的輻射不見，它們恢複了平靜狀态，但保留了進化之後的樣子。

樞紐系統突然出聲道：“調查員，你還是暴露了你的私心。對于時間母河的過去人類，我們本該報以一視同仁的态度。”

“我喜歡。”

溫子升靜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