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五指,任由那月亮透過雲的輝色,在指尖的縫隙中流轉。眯上眼,被拉長的白光條迷離躍動,編織出夢幻般的奇妙場景。
皮膚是透明的紅,毛茸茸的毫毛随風微顫。
那是風在動。
心被悄然吹亂,失去平靜。
杜袅沒有半秒鍾想象過,自己會一夜間成爲大家豔羨的千萬富豪。得不到的時候,常常會誤以爲那一定是會陪伴自己終生的大歡喜。
得到了,才牟然發覺,隻不過是讓自己消磨時間的泡影而已。
“啊,我真是矯情極了。”杜袅捧着發燒發燙地紅臉頰,一個人坐在陽台,每隔上幾個呼吸的間隙,就要拿出手機,瞧瞧喜人的賬戶數字。
最重要的!
一定得果斷地按下接聽鍵、然後痛快地回應、最後有距離地拒絕銀行經理的理财推銷計劃。
她快被充盈心靈的狂喜沖昏了頭腦。慶幸的是,她在醉醺醺的開心裏還保留着一絲清明的理智。
這錢很燙手。
不是我的。
杜袅留戀地望着賬号數字,她截了好幾次屏,将截屏圖片上傳到私密空間裏,加鎖保存,署名“山頂處的風景”。
她長長吐了口濁氣,帶着滿腔不解,敲響了溫子升房間的門,得到允許,扭轉把手。
溫子升又在逗鳥。
“選一個。”他指着三個紙杯。
大黑認真思索,嘎了聲,用喙輕輕碰撞其中一個紙杯。
一人一鳥齊齊回頭,看向杜袅。
溫子升扣着大黑選擇的紙杯,道:“有事直說,沒事的話,幫我去附近超市買點瓜子……”
大黑插嘴:“嘎!”
溫子升頓了頓,繼續道:“要五香味的。”
“你的錢把超市都買下也綽綽有餘。”杜袅進屋,反鎖房門,她關好窗戶接着拉上窗簾。同時将耳朵貼在牆壁上,仔細聽着隔壁有沒有值得注意的動靜。
做好這些準備工作,她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第一,這錢我不能收。”杜袅目光平靜,睫毛在說話時一顫一顫地,很好看。
情緒波動:0%……2%。
溫子升皺眉:“我說過隻要一半,就隻會要一半。你怎麽處理,取決于你自己的想法。”
杜袅抱胸,認真道:“還是還給你吧。說實話,這麽一大筆來頭不明的錢,比起暴富的驚喜和幸福,更多的是麻煩才對吧?我也想不通,你究竟從哪裏能搞到這麽多的錢……我很膽小,對于想不通的事向來不敢多接觸。”
“膽小?我記得你說世上沒有鬼。”溫子升想起一件事。
杜袅撇嘴道:“别岔開話題。本來就沒有鬼這種東西好不好,全是老一輩的人編出來吓人的。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情緒波動:2%……5%。
溫子升暗道一聲愚蠢的古代人類。
他決定當次老師,告訴杜袅他的全盤計劃。
從一開始。
溫子升就沒打算利用直接購買福壽彩的方式去賺錢。
首先,頻繁中獎會引起特别的不必要注意,最關鍵的一點,閃回捕捉到的人類集體意識,并不是最終的開獎結果。
最後開什麽号碼是由彩莊決定的。而彩莊出于盈利的考慮,定然會挑選出能讓他們利益最大化的号碼。
因此,購買彩票中獎的行爲本身與彩莊的動機具有最直接的矛盾沖突。換而言之,中獎者與彩莊之間形成了一種不對稱的零和博弈。
之所以成爲不對稱,是因爲最終勝利權被操控在了彩莊單方面的手中。
彩莊能夠決定任意中獎号碼。
大黑頻頻點頭。
杜袅皺眉,若有所思道:“這樣說來,從一開始我和那個合夥人的出發點就錯了?可我還是搞不懂,既然勝負由彩莊宣判,你是怎麽賺到這筆錢的?”
溫子升抿起嘴角,聲音不大,卻足夠直達心底。
“因爲我和彩莊不是對手,是不見面的合作夥伴。零和博弈的獲勝方,既是彩莊,也是我。”
砰砰砰……
杜袅愣住神,她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大腦頭皮在顫栗,毛骨悚然的感覺從腳底闆觸電般升起,順着尾椎骨掀起大片的汗毛,最終直達腦皮層,形成讓她震撼到極點的生物化學反應。
似乎。
從事情的一開始,這個男人就已經構思好了牽動西港市全城的驚天大局。令人瘋狂的彩票潮、神仙引路的傳說、上天選中的幸運兒,每一張守在電視機前的期待面孔,不過都是他布下的棋子。
溫子升道:“不要誤會,我和彩莊不是一路人。我同樣需要與他們博弈,猜測他們的貪心程度和收網時機。早一步會草草收尾,晚一步則前功盡棄。慶幸的是,我赢了。”
直到最後溫子升還是沒告訴杜袅,他到底是如何得知彩莊的最終開獎号碼。從彩票的機制來說,購買者永遠處于“必輸”的被動局面。
即便仍有迷雲,杜袅還是能從邏輯的角度推測出此局的核心所在。
所有跟風購買彩票的市民都是犧牲品,溫子升與彩莊共同分享了勝利果實。而彩莊割舍出去的中獎利潤全都進了溫子升的口袋。
這也是那筆驚天巨款的全部來源!
杜袅從小到大一直是自信的一類人。她從不認輸,堅信憑借努力就能取得想要的結果。她相信人生而平等,不同的隻是後天環境。
此刻,她方才明了。
倘若将星球上的荟荟衆生比作一團揮之不去的濃霧,那麽一定會出現刺穿萬千迷霧的光!
大黑低笑:“人神之别,自是如此。”
“誰在說話?”突如其來的沙啞聲音打消了杜袅的奇怪低落感,她四處張望,卻沒見到房間裏的第三個人。
溫子升給了大黑一個警告的眼神。
杜袅甚至忘記了她信誓旦旦要将錢還給溫子升的話。她拖着腳步,像是僵屍一樣,挪着,挪着,讓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它該回到的地方。
她累了。
當清晨的光灑在杜袅的臉頰,将她從亂七八糟的噩夢中喚醒。她猛然坐起身,先是摸摸自己的臉,然後檢查自己的身子,确認無誤後才長出一口氣。
“原來我還活着啊……”
杜袅才放松下來,瞥見數字是6:32的鬧鍾。大叫糟糕,踹飛被子,跑向衛生間,刷牙洗臉梳頭一氣呵成。
她看着鏡子中黑眼圈濃郁的自己,無奈地歎氣道:“還得努力賺錢啊,杜袅先生!你一定能行的!西港理工大學的單子,一定要搞定!”
杜袅來到事務所的客廳,在辦公桌匆匆搜尋。“哪去了哪去了……”她沖着溫子升的房間大喊:“哎,姓溫的,你有沒有看見一份署名是‘西港理工張天養’的文件夾啊?”
她沒得到回應,好奇的她去推開門,結果隻看到一張空蕩蕩的床。
靠在窗戶邊的書桌上擺着一份熱氣騰騰的早餐。兩根油條,一碗豆漿,旁邊的紙條寫着:規律飲食能延緩衰老——溫。
“字寫的太爛了吧!”杜袅嘴角忍不住笑意,嘴裏卻挑挑剔剔。
不過字确實爛。
她拎起裝着食物的塑料袋匆匆上了MINI。早市讓街道很擁擠,路過一家早餐攤的時候,杜袅還聽見攤主在抱怨。
“風氣日下!現在連鳥都開始當小偷啦!我剛做好的東西被一隻烏鴉叼走了!”
“噗嗤——”
杜袅被逗笑了,搖頭自言自語:“以前咋沒發現老闆這麽幽默呢。”
轟響油門。
紅色MINI直奔西港理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