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千戶已經成了地主,一個副千戶也當了一個雜貨鋪的老闆,你沒看到站在外面的一個魁梧的軍漢,自稱百戶,腰間還紮着圍裙?他現在從事的是最接近軍漢職業的行當屠夫。
至于佃戶仆從,還有什麽廚子更不在話下。竟然在這裏混的最好的,還是那妓院裏當了龜公的家夥,這不正東張西望的在隊列裏,推銷着他新來的紅姑娘給兄弟。
“八折,絕對的八折,服務周到又貼心,隻要你去,再有我這個兄弟關照,保證你享受恭候待遇。”唾沫紛飛裏,不斷派早就的手本,也就收拾的名片。
不過他來的地方似乎不大好,站在這裏的,衣衫光鮮的少,形容枯槁的多,想要到他那裏消費的,似乎沒有幾個有那能力,因此沒次分到一個面前,都被躲躲閃閃的讓開。
“那誰,你先停一停。”地主的千戶已經是在不耐煩,大聲的呵斥,這小子匠人莫名其妙的看向這個家夥:“你誰啊,怎麽敢打擾我的生意?我,縣衙裏三班的副都頭是我親小弟,小心我拿了你。”
“我,平6衛所千戶。”這個千戶指着自己的鼻子吼道。
這時候,那龜公才似信非信的叫了聲大人,然後縮了回去。
千戶是朝廷正式的武将,五品官銜,堂堂的将軍,卻一直沿用大人這個文官的稱謂,這多少有點不倫不類,其實究其原因,還不是大明重文輕武,武将在文人眼裏如刍狗一般,因此,武将都認爲被稱呼将軍是中恥辱,因此才有了這大人的稱謂,也是想要靠近文臣的意思罷了。
看着那龜公他的樣子,當時差點将這個千戶鼻子氣歪了,也不怪人不信,因爲這千戶胖的簡直就是肉球,盔甲實在是穿不進去,現在穿着一身地主流行的,繡着萬字不到頭的輕綢衣衫,腰帶上挂着無數零碎,一走路叮叮當當的亂響,肥碩的腦袋上帶着一方員外冠,顯得富貴無比,怎麽的也和一個武将挂不上關系。當初老子先人世代世襲千戶,不斷侵奪軍戶田地,變軍戶所兵丁爲佃戶,才有了這一份身家,現在他連提刀殺雞的本領都已經沒有了。
這千戶想要威,但看看天色,欽差大人即将到了,沒有閑心和他磨叽,于是左右拿起紙頁黃的花名冊,點了下手下的人頭,看了再看,納悶的問身邊的老鎮撫:“兵切不說,這官還差一個副千戶呢,他怎麽沒找到?”
這時候,還沒等那老鎮撫回答,身邊的一個人已經笑着道:“這位副千戶來不了。”
“爲什麽?”這個千戶就莫名其妙了,這是分錢糧的大好時候,不來豈不是傻子嗎。
“他才兩歲,還在他娘的懷裏吃奶呢,要不我把他娘叫來?如果大人看上,說不定你就有了一個便宜的副千戶兒子,哈哈哈哈。”這個人當時開心的大笑起來。
軍戶世襲,衛所的官也就這樣沿襲下來,老子死了兒子上,反正這官也沒任何好處油水,不過是挂個名頭,要說用處也有,那就是時不時的被拉出去,爲當地文官頂缸,說不定最先掉腦袋。
“好了,好了,那就算了吧。”這個地主千戶當時不耐煩的搖搖手,要不是自己這軍戶不能退,自己早就跑了,今天不過是聽說要給錢糧,大家才來的,少來一個,說不定自己還能吃個空額,這吃空額的事情,似乎是早幾代祖先幹過,才積攢了這點家業,現在空額有,但沒一點錢糧,也就沒的吃了。
看看穿着各色服裝,就是沒有一個穿着軍裝的部下,千戶沉聲道:“據老鎮撫說,一會奉旨整頓衛所欽差呂大人就要來檢閱我們衛所,然後放錢糧,大家都精神點,有盔甲刀槍的都穿上拿來,不能讓欽差看着我們太不成樣子。”
這一說,當時大家一起叫苦,其中一個副手指着自己的大肚腩苦笑:“員外,不,老爺,不,大人,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還能穿戴盔甲嗎?”
另一個據說是百戶的也焦急的道:“刀槍原先是有的,可後來我拿他換了菜刀,現在你讓我上哪裏找去啊。”
又一個又要張嘴,地主千戶再次打住了大家的七嘴八舌,這樣下去就沒玩沒了了:好了,好了,就這樣吧,反正隻是檢閱也不是命令出戰,大家神态恭敬些也就是了。
“就是嗎。”一個蹲在門口,端着一個破碗的小旗嘟囔一句:“打仗的事情有邊軍呢,幹我們要飯的什麽事情?給點錢糧少挨幾天餓就是了,吃完了,還不是繼續要飯?”
大家正亂哄哄的瞎說,突然營門外一聲大吼:“奉旨整頓山西南四府欽差呂大人到”
“來了,來了,大家趕緊出去跪迎。”地主千戶大驚,第一個站起來往外就走,一幫屬下也紛紛跟着往外跑,可剛剛跑出幾步,就看見破敗的營門外轟隆隆沖進三百騎兵,那閃耀的盔甲,雪亮的鋼刀,奔騰的氣勢,就如山崩地裂一般,立刻讓亂哄哄的校場變得鴉雀無聲。
當先一匹白馬直接沖到校場當中,然後勒馬站立,馬上一員文官掃視了一下校場,大聲問道:“平6千戶所千戶何在?”
那地主千戶渾身一哆嗦,趕緊率先跪倒:“末将平6千戶所千戶王東升,參見欽差大人。”
端坐馬上的呂漢強看了眼馬前跪倒的一群服色各異的人員,一點沒有意外,如果他看到的是刀槍輝煌的一群,那倒是真的出了他的意外了。于是哼了一聲,翻身下馬,也不扶起他們,直接走到長滿蒿草的點将台前,舉步上去,然後轉身看向校場裏已經被自己的氣勢震懾住的五六百要飯花子。
這時候,老鎮撫托着一疊黃的賬冊搶步上前恭敬的遞上:“平6千戶所兵員花名,請欽差過目點閱。”
随着呂漢強身後的一名臨時的書記上前接過,打開就要點閱。
呂漢強一揮手,不用念了,就看這眼前的人數就知道情況了。
“這位老大人,衛所軍兵都到齊了嗎?”
“扣除死走逃亡,大約到齊了。”
看着底下的這五六百東倒西歪的所謂軍漢,呂漢強不想說什麽,反正自己的目的不過是想要借殼上市,自己這次不過是出些錢糧給他們,然後打他們走人,不願意走的,也隻能作爲輔兵來用,因此也就不廢話,對着這位還算盡職的鎮撫說道:“請老鎮撫按照人頭,開始放我帶來的錢糧,一人米一石,錢五兩,各級官佐令論,開始吧。”
老鎮撫一愣,這麽多,這下兄弟們可以緩口氣了,于是一轉身指着一個癡肥掌櫃樣的人道:“薛掌櫃。”
那人連忙上前打躬作揖,滿臉媚笑道:“末将副千戶,等大人将令。”
呂漢強就笑了,沒想到自己手下還有個掌櫃的,于是笑着道:“麻煩薛掌櫃,不是,是薛副将,帶人點檢人數,核查賬目,給這些軍戶分下銀子吧。”
“是是,尊大人将令。”
那薛掌櫃,不是,是薛副千戶,本來就是個世襲,衛所崩毀,自己就憑借這聰明活泛,把自己名下的親兵變成夥計,在這平6東大街上開了一家當鋪,正所謂亂世興當鋪,一時間倒也做大做強,成了這平6屈一指,因此上大家都忘記了他本是從五品的堂堂大明副千戶挂着将軍職銜,而僅以薛掌櫃爲外人道了。
這薛掌櫃不愧是當鋪東家,隻一會時間便把賬目分攤整治的明明白白,當時命跟随自己的家丁也就是親兵,幫着分,呂漢強派出人手在旁監督。
這時候,破爛的營門外一陣大亂,大家回頭看去,隻見一車車糧食正源源不斷的運輸進來,立刻引動全營老小歡呼着追着那些糧車奔跑。
有孩子不顧糧車不穩,趴上去,紅着眼睛扒開糧袋,把那些生米就那樣一把把的往自己的嘴裏塞,嘴裏嘴外流淌的都是珍貴的糧食,婦女老人也蹒跚着,追着糧車,把落在地上的糧食,也不顧泥土石頭,一把把的捧起,塞在破爛的懷裏,一時間把冷清枯敗的軍營攪鬧的熱火朝天,竟然有了生氣。
突然一陣撕心裂肺的婆姨哭喊突兀而起,争搶哄亂的軍營霎時靜的落針可聞,擡頭看去,卻見一個骨瘦如柴的婆姨正趴伏在一個瘦的不成人形的孩子身上嚎哭。
那孩子嘴裏塞的滿滿的糙米,手中緊緊攥着的是一塊肉幹,已經沒了半點氣息。
人們默默的底下了頭,不再言語,隻有那婆姨的哭喊依舊久久不絕。
這是噎死的,就死在即将吃飽的前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