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這麽說,不過心思卻是别樣的想,自己看的書多,知道黨刀子的下場,當了人家的刀,就要仔細地分析下利弊,别在當了刀之後,再讓人當了替罪羊。曆來當刀子和當替罪羊都是一線之間的轉換,沒什麽太明顯的界限。尤其這幫龌龊的家夥,連這樣借刀殺人的事情都幹的出來,那還有什麽是他們幹不出來的呢?
看看一番慷慨激昂之後的齊飛突然猶豫沉思,黃之産怕他變挂,再次鼓動不爛之舌,抵死忽悠。
但他越是這樣,齊飛越是心中狐疑。
看看還在喋喋不休勸說的黃之産,齊飛突然舉手打住了黃之産的絮絮叨叨,面色顯露憂慮的道:“奸臣酷吏人人得而誅之,隻是按照您說的,這呂漢強是當今第一紅人,如果我殺了他,卻得罪了皇上,那我豈不依舊死無葬身之地嗎?我看這事情還請老兄另請高明吧。”
見齊飛神色堅定的一口拒絕了自己的提議,當時黃之産就錯愕了,這剛剛還是信誓旦旦的要殺要砍,這麽轉眼之間就變卦啦?
但看看用酒杯擋住自己臉的齊飛那轉瞬閃現的一抹眼神,黃之産恍然了,感情,人家是想要些銀子之外的好處啊。就是嗎,打劫是齊飛的專業,打劫的目的就是銀子嗎,那就是自己的,你拿我自己的銀子來收買我,這是不是太過不地道?
于是,黃之産不得不拿出最後的殺手锏,來打消他的疑慮。從貼身的小衣裏,小心的拿出了一個折疊的很仔細的紙張,展開來,遞到了齊飛的面前。齊飛看去,那竟然是一個蓋着血紅兵部堂大印的告身,仔細看去,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寫着他齊飛的大名,而職務赫然便是運城衛指揮使司鎮撫,從五品官身。
齊飛渾身一抖,兩眼立刻變得血紅起來,伸手就要拿來,卻不想黃之産手快,又将這告身收了回去,就在齊飛憤怒的目光裏,施施然将他再次揣回了自己的懷中。
“隻要齊兄答應誅殺奸臣,不管成與不成,這一紙告身便可交付與齊兄了。”
齊飛也覺得自己是莽撞了,于是讪讪的笑着就又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然後小心的問道:“不知道呂漢強這貪官身邊帶了多少人馬護衛。”
黃之産聞聽,這才将一顆心放下,當時謹慎的道:“有三百家丁護衛,還有六百雇傭的民夫使用。”
齊飛就輕輕的點了點頭,六百民夫,在他看來,那肯定是呂漢強那個貪官強拉來的民夫,按照慣例,他們一定已經受盡盤剝,怨聲載道,對于他們,隻要自己一亮出旗号,立刻就會丢掉東西逃跑,說不得還有的可能直接在窩裏給呂漢強那些家丁一悶棍呢。
可憂慮的不過是那些家丁。
“不是國朝有規定嗎,文臣是不得豢養家丁的啊,難道呂漢強竟然跋扈到違背祖制了嗎?”
黃之産這時候卻沒有想要隐瞞齊飛,因爲隻有在軍力上完全壓過呂漢強,才能一舉幹掉他,隻要幹掉了他,那麽孤臣黨就沒了靈魂,那時候,東林的好日子就将再次來臨。
“其實那三百家丁不是他呂漢強那個狗官的。”
“是誰的?”
“是英國公那個纨绔兒子帶出來,說是要到邊地曆練的。”
“英國公。”這個消息再次讓齊飛就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這劇情也太跌宕起伏了,這事情的内幕也太讓人感覺心髒受不了了。
英國公的大名可是響徹國朝,不但累世荀貴,而且治軍有方,那可是這國朝響當當的人物,自己可别爲了一個小小的告身就招惹了這個大麻煩,那和找死是沒有什麽小小的差異的。
齊飛和别的杆子不同,畢竟還是有着深厚的曆史底蘊在的,說白了,就是還知道自知之明的。
曾經在暗夜裏,看着窗外往來巡哨的喽啰,看着他們彪悍的身影,看着他們按照自己在書裏學習到的兵法整頓出來的紀律服從性,自己有時候也生出一股想要一奪天下的雄心,畢竟有前車榜樣在嗎,你朱重八不過是草根,而且還是個和尚就能最終席卷天下,那我還在和尚廟裏呆過呢,在出身上,我要優越于你,而在共性上我們想通,而在年齡段上,我在你相同的年齡上,我就已經掌控了三千多人馬,而且那個可惡的老丈人也給自己留下了不菲的金銀珠寶,尤其,我們現在這個時候起步,我們的本性是相同的,那就是我們都是杆子,不過是你後來寫曆史的時候,你粉飾了一下你自己,說你自己是義軍。
那誰說過,曆史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直白點也就是說,成王敗寇,而一旦有一天我成就了帝王基業,我的史官吃着我的飯,拿着我的俸祿,我就不信還用我說,他們就一定将我的偉大寫的酣暢淋漓。
但自己讀了太多的曆史,也記得有個人曾經精辟的總結,秀才造反十年不成,這句話飽含的意思就是,秀才這個階級,這和學識無關,這和人脈有關,秀才不過是剛剛步入了士大夫的圈子,卻沒有成爲士大夫,因此也就沒有人脈,沒有形成一個巨大的氏族,沒有走到哪裏都被人肅然起敬,納頭便拜的地步。
想想當初劉備起兵最終走上帝王寶座,還不是到哪裏都不等别人說話,自己就先自我介紹:“我漢景帝之子,中山靖王王之後,第多少代玄孫。”還不是在擡高自己的身份,宣傳自己的正統?
袁紹無能小兒,也是四處宣揚自己四世三公之後嗎,你朱元璋也不還是最終抱起了士大夫的大腿,依靠江南巨大的氏族階級才成就了大業?沒有這些,你依舊是個杆子。
而現在,自己是什麽都沒有,并且從最近幾次杆子對官軍的戰鬥中可以看出,幾乎所有的人都不是真心造反,都是想先活下去,絕對不會登高一呼從者雲集的場面,然後隻要一有糧食,部下其實不等你投降,就已經四散而去了,剩下一個光杆的頭目,你還能做什麽?
最終的總結就隻能是一聲歎息,現在的大明還沒有到一推就倒的時候,大明還強大無比,現在要做的還是洗洗睡吧。
現在自己三千人馬,隻要官軍出來一個幾百人的的正規軍,那自己就隻能望風而逃,更别說英國公那樣的虎狼之師了,真要打了人家孩子,那人家老爹還不立馬操刀報複?這滿大明可都知道,英國公就這麽一個寶貝孩子,雖然是纨绔,但纨绔也是孩子不是?
于是,齊飛再次打了退堂鼓。
黃之産在仔細的留心着齊飛的神情,每一次臉色的變化,都一點不落的落在了他的眼裏,并且立刻做出正确的判斷,這是一項本領,要不在官場上,不能瞬間揣摩出上憲的心思,那你還做什麽官啊,正所謂,做官不是爲百姓做的,是爲上憲做的,百姓能給你什麽?不過是一把不能遮風擋雨的萬民傘,一句青天大老爺,然後呢?你繼續掙紮在貧困線下吧,包拯如此,海瑞更是如此。
上憲才能給你榮華富貴,位極人臣,這也是自己這次挺身而出搏一下的原因,成功了,自己便是東林大功臣,失敗?不可能失敗的,好吧,即便是萬一失敗了,那還有苦勞在不是?自己依舊會是東林的大功臣,是東林唯一一個敢做事情的大功臣,就爲這個就應該搏一搏。
看出了齊飛又要打退堂鼓,黃之産怎麽能讓他猶豫?忙解釋道:“英國公世子是京城第一纨绔,整日打架鬥毆,還專門和荀貴官員的子弟對着幹,因此名聲極臭,若不是他爹老國公照看着,說不得皇上早就拿了他給其那些無法無天的荀貴子弟做個教訓,那小子就這樣,整天在京城耀武揚威胡吃海塞,現在吃的比豬都胖,這樣的人能有什麽能耐?而如果齊兄擔心将來國公報複,其實也大可不必,英國公與呂漢強,根本就沒有什麽交集,這次出行,還是呂漢強死乞白賴的貼上人家,單單就爲這三百家丁配備馬匹铠甲就花了老鼻子的錢了,沿途之上,那些家丁連沿途官府的供應都看不上眼,全是要他呂漢強買肉買酒的恭敬着,依我看,這國公世子就是拿呂漢強當個冤大頭,這樣的關系您還認爲他們會爲呂漢強死戰血拼嗎?”
黃之産說的不錯,在世間所有的人看來,呂漢強不用官府供給,一力自己掏錢購買軍需,不是傻子就是被要挾了,而呂漢強總總行爲,大家絕對不認爲他是傻子,那事情就隻能是後一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