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冬天越來越冷,下了罕見的幾場大雪之後,夏天卻是越來越熱,基本就沒什麽雨水,各地,尤其是北方諸省旱情更加嚴重,陝西山西西部,更是從春到夏,根本就是滴雨未下,引了大面積的饑荒,大量農民将土地抛荒成爲流民,爲了一口吃的,聚攏起來成爲破壞力極強的流寇。
每日裏絡繹不絕的各地報慌和流寇肆虐的奏報,堆在内閣以及皇上的案上,壓得諸位大佬和崇祯簡直喘不過氣來。
北京城也不能幸免,随着幹旱的時間越來越長,所有的人都開始變得焦躁惶恐起來,随着肝火旺盛這樣的心情産生,順天府裏的案率不斷上升,而要命的是這時候,總是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在散布者自己臆想出來的原因,其中诋毀新皇無德的流言更是甚嚣塵上,讓這個帝都的五城兵馬司還有順天府的衙役幫閑忙的腳不着地。
北京城外,每一個龍王廟都香火鼎盛,和尚道士神棍全體出動,也都加入到這個轟轟烈烈的求雨的熱潮中來,在其中獲得不菲的好處。
而現在,天邊總算是再次起了濃厚的雲彩,黑壓壓的伴着電閃雷鳴,如排山倒海般向着這個老大帝國的都城壓了過來。
這樣的天怒威壓,不但沒有讓人震懾于天地宇宙的狂怒而生出一絲敬畏,反倒幾乎讓全北京城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平民百姓,乃至躺倒街頭的流民乞丐,都沖出能夠遮風擋雨的地方,不由自主的張開雙手,仰望天際,嚎叫着,企盼着能有甘霖降落這已經幹枯的大地上。
事情不得不展到了這種地步,因爲這個往年還算風調雨順的帝都,自從三月下了一場小雨之後,直到現在已經四個月無雨了,原本城中的泉眼都已經幹涸,就連各個自家院子裏的水井,提出來的,也都是渾濁的泥漿,在這焦渴一片裏,唯一成全的隻要那些販賣城外淨水的賣水人。
紫禁城内,在寬廣的每一個庭院或者是廣場,都有無數的太監在管事的監督下,或者幹脆就是自内心的焦躁裏,都跪滿了宮女太監,每個人都無比虔誠的拱手祈禱,仰望着滾滾而來的烏雲雷電,祈盼着這場不再是一場空歡喜。而這時候,皇後貴妃也跪在佛堂裏在虔誠禱告,期盼着老天開恩,不要再懲罰這個剛剛登基大有作爲的皇帝。
這次西北來的天氣緊急,當時也來不及擺駕儀式,崇祯就帶着欽天監的官員,急匆匆趕奔天壇,希望通過自己的祈禱能讓上蒼看到自己這個兒子的苦難,然後降下甘霖,哪怕不能解決大旱危機,至少能讓帝都之内解決吃水的窘境以平複人心。
這時候人們才深深的體會到,古語說手中無糧心中不慌,其實,口中無水更讓人恐懼。
天壇裏空曠肅穆,所有随行的臣工太監都跪在天壇外面,隻有皇帝崇祯端坐在大殿中央,天壇正門洞開,剛烈的狂風帶着能聞出來的濕氣洶湧的撲進來,撕扯着崇祯柔弱的身體,轟隆隆驚天動地的巨響被空曠的大殿聚攏放大,每一次都讓人感覺驚心動魄。
當然,他是天子,是不需要跪拜龍王的。按照規定龍王管雨,而自己管大地上的民,在級别上,分工不同,級别相當,似乎還要比他高上一點,不過這時候,不是和龍王較真的時候,有求于人就要放下身段,面帶虔誠的坐在天壇的正殿裏向上蒼禱告。
“下雨吧,下雨吧,求您了。”年幼的崇祯已經不是祈禱,而是哀求了。現在,他已經開始從剛剛登基的欣喜與躊躇滿志裏走了出來,在真正洞悉了這老大帝國的國運之後,剩下的隻有沮喪與無力了。
這時候,聽着天壇外雷鳴電閃,一面祈求早降甘霖雨露,但一面更擔心的是自己這破屋子是不是還能經受得起這暴風驟雨。
随着時間的延長,崇祯的思緒慢慢的開始從虔誠的祈雨,再次回到紛繁蕪雜的朝堂。
現在的朝堂,終于沒了閹黨奸佞,成了一片君子天下。這原本是個好現象。
但是,原先自己在讀史書的時候羨慕的北宋神宗仁宗那種滿堂真君子卻沒有出現,出現的卻是一群隻會誇誇其談的僞君子。
大宋的君子,如包拯,如王安石,富弼,文彥博,如司馬光範仲淹,那個不是有才能有擔當的一代人傑,他們也有争鬥,也有分歧,但是,他們卻是爲國争鬥,爲國分歧,無論他們做的好不好,但是初衷卻都是希望自己的母國繁榮昌盛國泰民安。
而現在自己的朝堂上的君子卻怎麽看怎麽都不對了味道。
雖然他們一個個道貌岸然,一個個更加風度翩翩,一個個講起聖人之道那都是長篇大論滔滔不絕,見識上似乎都能做一代宗師,可他們所做所說的出點是什麽?
自私。
在這一段,崇祯很仔細的品味了一番他們當朝之後的作爲,更很深刻的體會到了他們的所作所爲帶來的後果。
國庫比閹黨當政的時候更空虛,内帑比魏忠賢掌權的時候更窘迫,他們的治國之道,自己沒看到對小民有任何改觀,
而現在自己的朝堂上,看着每天你攻我守的熱鬧,簡直就是一言堂,其實真的自己說出一個方略,隻要不和他們的口味,立刻他們就變成鐵闆一塊,堅決的對自己加以阻擊,而一旦自己不按照他們的辦法辦事的時候,他們就立刻氣焰滔滔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崇祯也知道,帝王掌控朝堂,其實做的就是平衡,讓兩股或者三股勢力在朝堂上出不一樣的聲音,絕對不是隻有一種聲音,然後自己選擇一個最恰當的聲音做事。就比如自己扶持東林複出,借助東林打倒了閹黨那樣,那時候是多麽的得心應手,自己居于中間遊刃有餘,最終爲自己掙得了一個中興天子的名号。
但現在的事情已經開始不受自己控制了,閹黨被打倒了,倒的是那麽幹脆,正如呂漢強寫的紅樓夢裏的一句,白茫茫大雪真幹淨。
當初崇祯也不想以門戶之見分賢奸,自己從各方面了解到,附和東林的也并不都是賢才,利欲熏心者大有人在,也不乏沽名釣譽之人,附和閹黨的人中,也有的是人中俊傑,這些人大可一用,所以,他也曾經多次下诏,分别門戶,自己非治征,要群臣以天下爲公之心,求同存異,同心一德輔助自己治理好這個國家。但現在門戶已經分清,臣下言行全部表現門戶之分,閹黨努力翻案,東林爲反對而反對,閹黨案現在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壓不住了,于是,朝堂在東林再加上閹黨自己作惡太多的雙重打擊下,徹底的被清除了個幹淨。
可惜,幹淨是幹淨了,但朝堂上皇帝最需要的反對聲音也就沒了,這下好,群臣都以自己的利益爲利益,真正的做到了兩個凡是,凡是損害自己的利益的都反對,凡是有益自己利益的都支持,這下,自己簡直就成爲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傀儡。想到這裏,崇祯不由得渾身燥熱,将拳頭捏的緊緊的,對着昊天出哀鳴:“上天啊,您将這破爛的帝國交給我,卻又不給我一群能臣幹員,我也知道,天子掌控朝堂做的便是平衡,但您老人家張開眼看看,所有的臣工都跑到了一面,沒有另一股勢力我怎麽平衡?我拿什麽平衡?”
一聲炸雷再次在殿外傳進來,這聲炸雷對已經陷入冥思的崇祯一點都沒有影響。
當君子隻是爲了自己的利益開始争鬥的時候,他們比小人還可怕,這時候,自己需要一個反對的聲音出現了,希望一個孤臣出現了,
其實,所謂孤臣,就隻有兩個作用,一個就是拿出來與官場大多數搞對立的,代替皇上布自己的聲音,第二就是拿來平息官場或者民憤的。這樣的例子在自己自學的時候看到了很多,比如商鞅,比如晁錯,比如那誰。
當時自己還爲這些鐵骨铮铮與強大的當時的勢力集團抗争而拍案叫絕,還在爲當時的皇上最終不得不殺了他們以平息民憤官場而惋惜,并且痛恨那些殺了自己最忠心的孤臣而腹诽做皇上的黑心。
現在看來,在自己當上了這個皇帝之後,在自己處于現在的這種境地之後,才深深的理解了當時那些帝王的苦衷了。
既然想到了孤臣這個最好的辦法,那就需要一個孤臣出現,而這時候朝堂上所有的人都是東林,不管是所謂的楚黨還是蜀黨,還是什麽其他黨,其實在根子上,都還是東林黨,大家都活在黨的這個大家庭裏,感覺無比的溫暖與陽光,至于互相撕咬,那不過是人民内部鬥争,不過是鬧着玩罷了,誰願意放棄這樣的幸福生活?
“黃立極可以算一個。”崇祯默默地計算着手中的籌碼。
現在的黃立極,是被魏忠賢扶持上台的,之所以沒被打倒,是因爲崇祯不想太快的掀翻所有的東西,造成朝堂的大動亂,但現在的黃立極已經走到了他宿命的盡頭,自己不想整治他,但現在已經布滿朝堂的清流開始向他下黑手了,就在前天,那些東林不約而同的上書,要求調回被魏忠賢貶斥,而對閹黨深惡痛決的韓爌,這就是東林的一個信号,那就是說,他們要背離自己“抛棄門戶,爲國家留賢”的宗旨,開始清洗所有朝堂内外,以及在地方上的所謂閹黨了,這其中絕對有不與東林政見相同的人。也就是說,黃立極等自己想保也保不住了。
還有就是自己看好的袁崇煥,他是不是就可以呢。
想了再想之後,崇祯還是輕輕搖頭放棄了這個想法。
袁崇煥有閹黨前科,本來自己想拿他做個自己要求的求同存異的榜樣,然後給朝堂大佬一個信号,那就是别鬧啦,大家想想國事吧,結果,效果不好,是相當的不好,不但他能在當堂說出五年複遼連自己都不信的大話,更得到了全部的朝堂諸臣的一緻擁護,按照東林的要求做法,這樣有前科的人是一定要一棍子打死的啊?這簡直就奇怪了,這是爲啥呢?
仔細想起來,不由得恍然大悟,還不是東林認爲自己上台,需要一個給自己撐腰漲氣的,以掩蓋在民間已經出現的東林隻會空談的流言。
這下好了,袁崇煥不但出身士林,而且還“曾經打過。”這要是萬一他五年複遼,那麽完全可以讓東林的聲望一時間變得如日中天,而萬一失敗了,那在整死也不過是拿出一個平民憤的替罪羊。
可惜,這隻即将被拿出平民憤的替罪羊不是替自己平民憤的,而還是爲東林平民憤的。
而袁崇煥也據對不是沒看出自己往死裏逼他的後果,那麽現在他就不得不靠近東林,以圖在将來自己牛皮吹破的時候,東林保他一命。
“唉,希望東林保命的人,怎麽能成爲一個孤臣呢?”
那麽剩下的誰呢?腦海了将所有他認爲能成爲孤臣的人選都篩選一遍之後,崇祯不由得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悲哀的現,自己需要的孤臣,要麽就是沒人願意當,要麽就是即将被打倒不能保留,也就是說,真的沒有這樣的人選了。這時候崇祯不由得哀歎,“找個替死鬼,不是,是找個孤臣怎麽就這麽難呢?”
站在角落裏的王承恩這時候根本不知道崇祯的思想已經從祈雨跑題到了孤臣上面去了,但看看崇祯開始不斷的揉自己的太陽穴,立刻小步趨近,小聲擔心的詢問:“皇上可有什麽不适?要不要我宣太醫來?”
崇祯轉頭,怒目這個不知道進退的自己的大伴,“這是祈雨告天的時候,朕怎麽能對上天缺失了禮數?如果上天怪罪,豈不耽擱了這天下百姓的生計?”
被呵斥了一頓的王承恩趕緊跪倒告罪,但還是不放心崇祯的身體,再次懇請道:“皇上息怒,皇上說的是,這祈雨是要虔誠,但皇上還是要以龍體爲重。”然後往前爬了兩步,聲音壓的似乎生怕上天知道:“其實,皇上也不必這麽辛苦,隻要明天讓呂漢強的報紙大肆宣揚一下皇上的誠信,讓天下萬民知道皇上的虔誠也就是了。”
“呂漢強?”提起呂漢強,崇祯心中就多少犯怵,不過随着殿外一聲炸雷,一個想法電光石火間鑽入崇祯的腦袋“呂漢強?,對啊,就是呂漢強,得,你這個替罪羊,不是,是孤臣,你算是做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