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似的眼,如春水般在兩個深深的湖水裏孕育,長長的睫毛忽閃着,在端莊裏,又生出一點俏皮。
緊緊閉着的小嘴,如彎月般輕輕翹起,一絲恬淡的微笑,就在那裏蕩漾。
一身淡綠色的淑裝,如六月裏的湖水般,流暢的舒展,襯托着那曼妙的身姿,有種弱不禁風的感覺,但在這整個的感覺裏,卻又透漏這一絲堅強,但這柔弱與堅強,在這裏,卻是那麽恰如其分的糅合在一起,顯得那麽和諧與自然。
這位小姐其實,呂漢強在過年的時候見過,就是自己對門的那位綠色衣裙的姑娘。不過雖然是住在對門,但按照當時的禮教,也隻是見過一面而已。
不過就這一面,卻讓原本記性不好的呂漢強,在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裏,卻深深的留下了印象,每一次想起的時候,似乎心底裏的一根絲線被輕輕撥起。
“我兒平日裏甚忙,都是這位小姐陪着我說話解悶,今天又在床前端茶倒水,可比你那笨手笨腳的小弟仔細的多,這回遇見,還不快快上前道謝?”老娘躺在炕上,笑着吩咐呂漢強上去與這位小姐見禮。
“是的哥哥,你每日上朝走了,這位姐姐就過來陪娘說話,這位姐姐對我可好啦。”這時候,小妹也鑽出來給呂漢強介紹道。
呂漢強聞聽趕緊上前幾步,滿懷感激的深深一禮下去:“多謝小姐百忙裏能抽空陪我娘說話,更有今日出手相援,在下萬分感激,這裏先多多謝謝啦。”
這時候,那小姐愣愣的看着他,見呂漢強對自己施禮,卻是一驚,在看到呂漢強真誠的神态裏似乎依舊是對陌生人的距離,沒有半點做做,卻是有點失落,回過神來,淺淺還禮道:“先生不必多禮,小女子也是平時無事,正好尋老夫人作伴解悶,也跟着老夫人學了不少針線女紅,該感謝的,應該是老夫人才是。”聲音平和溫順,如空谷裏百靈般好聽,說完,落落大方的看了眼呂漢強,而後再次施禮道:“老夫人身體回轉,也無大礙,我這就告辭了。”
說完,也不等呂漢強回答,就那麽袅袅娜娜的走了。呂漢強直起身,看着那姑娘走遠,盯着那曼妙的背影,那股似曾相識的感覺再次充滿心胸,一種戀戀不舍的情懷在這感覺裏,慢慢的攪動升騰,一時間竟然癡了。
“我兒,還看什麽,還不來娘身邊坐下?”不知道什麽時候,老娘故意咳嗽一聲笑着,嗔怪的喚回了呂漢強的神靈,放眼看去,西席和小妹,以及滿屋子的人,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屋子裏,就剩下娘兩個了,娘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正歪坐着看着他。
呂漢強老臉一紅,趕緊尴尬的坐到娘的身邊,端起炕邊放着的一個小碗,碗裏是半碗黑色的湯藥,用勺子舀了一點,放到嘴邊試了下,溫度剛剛好。
“娘,藥好了,我服侍您喝了它。”說着,就将一勺湯藥遞到娘的嘴邊。
娘笑着扭過頭,躲開呂漢強的湯勺,笑着道:“也不是七老八十,也不是什麽動不了的大病,喝個藥而已,還不用我兒侍候。”說着,直接拿過藥碗,遞到嘴邊頓了下,微微皺眉,但依舊一口喝下。
呂漢強接過藥碗,忙再給娘倒水漱口,一番忙活之後,看着娘的氣色好起來,就輕輕的拉起娘的手,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姑娘搬來我們對面也快一年了,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除了一個時常陪伴她的姐弟,也少與人交往,倒是和咱們家談得來,每日裏,你出去忙,她便過來陪娘散心,你回來前才走。”老娘絮絮叨叨的笑着介紹。
“娘,她家可有姐妹?”呂漢強突然小聲的,沒有底氣的問了這麽一個突兀的問題。
在那個綠色身影在腦海裏飄蕩着,揮之不去的時候,莫名其妙的,呂漢強的腦袋裏總會鑽出一個紅色的女煞星來,寶劍雪亮煞氣逼人,這已經成爲了他的夢魇。這時候,聽老娘絮絮叨叨的說,就莫名其妙的問了這麽一句。
老娘哈哈一笑道:“我打聽過了,她是有個小妹,但是,她說她小妹活潑可愛,天真爛漫的很,跟着她在家做點女紅,讀些尤其對你的紅樓夢那更是愛不釋手。”娘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裏就有種說不出的小小的狡猾。
呂漢強也沒感覺娘戲谑的語氣,但仔細的聽了娘介紹了對方的小妹,竟然莫名其妙的長出一口氣,我就說嘛,有這樣一位端莊秀麗的姐姐,怎麽能有那麽刁蠻的妹妹?還愛看自己紅樓夢的那就更不是什麽潑婦級别的人了。
但他就忘記了一件事情,正所謂七仙女裏還有性格爆裂的三姐呢。
“娘,他家的小弟爲人如何?”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呂漢強笑着問娘。
娘似乎也很樂意于回答呂漢強關于那女孩子家的事情,就繼續介紹道:“她還有一個小弟,小弟更是一個心無城府的小可愛,就在不久,剛剛被他爹娘叫回去他家的莊院,幫着他爹管家,曆練打理産業去了。”老娘說道這裏的時候,不由得想起什麽,突然間笑了起來,“原本啊,他的小弟最大的願望就是想成爲一個纨绔子弟,但是,卻一直不成。”
呦呵?這和自己的理想倒是接近啊,呂漢強就笑着問道:“聽娘的話,他家的家财豐厚,怎麽?就這個最可能實現的目标還實現不了?”
“她的小弟啊,心地過于善良,對緻仕耕讀的老爹賺錢的辛苦更是理解,同時,他爹也有點愛财如命,因此上,這平時出手便不怎麽大方。”然後老娘看看自己的兒子,笑着一攤手道:“看看,一個出手并不大方的人,這樣的條件,怎麽能成爲一個纨绔子弟?”
呂漢強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是的,這樣的一個人,真的是不能成爲纨绔子弟的,做爲一個纨绔子弟,光有錢還是不行的。
不過這一陣笑,倒是解了呂漢強沒來由變得低落的心情,似乎掌握了什麽天大的好秘密,興奮的神情就完全展現在自己的臉上。
娘見了不由日有所思的微笑這看他。
呂漢強老臉一紅,爲了轉移視線,挪挪屁股,往娘身前湊了湊輕輕的搬住娘的肩膀小聲道:“娘,您剛剛得的病其實不重要,主要是您胃口不好,吃的少,活計又多,隻要您以後放開胃口多吃點,再少做些活計,這病就好啦。”
娘欣慰的點點頭,寬慰着兒子:“娘知道這病沒什麽大礙的,倒是讓我兒擔心了。”
“看娘您說哪裏去了,還是兒子照看不周的,以後吃飯的時候,我一定看着您的量的。”
娘輕輕的搖搖頭,小聲的道:“人老了,吃不動了,這吃飯是勉強不來的。”
呂漢強沉默了一會,然後道:“其實,娘不老,娘今年不過才五十,怎麽能說老?我倒是知道,娘有心事啊。”
似乎被呂漢強說中了心事,娘便低下頭默默的不再出聲。
呂漢強知道娘想自己死去的丈夫了,知道娘想念故土老家了。
在娘得到崇祯恩賞爲诰命之後,晚上,呂漢強無數次經過老娘窗前的時候,都能看到娘坐在蠟燭前,輕輕的摸索着那身诰命服飾默默無語,時不時的還悄悄流淚,這是娘的心病。
衣錦還鄉,這是一個老人最樸素的心願,尤其當初那樣的狀況下離家的娘,心情更是迫切。
想當年,自己丈夫爲官時候,生活雖然節儉,卻不失風光,在自己身邊,都是圍前圍後的親友族人的笑臉。
但一朝丈夫病故,家道中落,再遇見的,全是親朋的白眼,族人的冷嘲熱諷。當初自己變賣家産,帶着三個孩子,栖栖遑遑的走向投親路的時候,老族長不是雪中送炭,而是落井下石,不但賤價收購了自己一家房産,更以族長的身份,沒收了歸在自己名下的田地,那一刻,老娘的心是如何的悲哀,因此現在想要風風光光回歸故裏的願望又是多麽的迫切?
帶着功成名就的兒子,自己身穿一品诰命的禮服回鄉,讓躺在祖宗墳墓裏的丈夫看看自己的榮耀,讓原本那些性情涼薄的親友親族看看自己兒子的成就,這是老娘的心願。
但老娘知道,自己的兒子的産業根基都在這京城,而自己帶着二兒歸鄉,大朗是絕對不會答應的,而一旦一家人離開,便是千山萬水,牽連歲月,說不定兒子的所有努力再次化爲烏有。
娘的想法呂漢強知道,但呂漢強更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山西的,一來,自己對那個沒見過面的老爹沒有一點血緣關系,更沒有半點感覺,二來,現在的山西已經大亂,赤地千裏民不聊生,陝西的杆子流民正呼嘯來去,回去的危險實在太大,自己不是手握着千軍萬馬的統兵大将,更不是萬人敵,自己不過就是一個小小的穿越者,但穿越者怎麽啦,在那亂紛紛的如同戰場般的世界,在杆子面前,一刀下來,也是死的不能再死。這樣,自己的确沒有信心帶着一家老小冒險。
還有,自己的大計是去南方,那才是自己避禍的根本。因此,老娘不提,自己也就狠心不提。
但也正是這樣,老娘才開始變得郁郁寡歡起來,心情影響食欲,食欲影響身體,因此才有了這樣的疾病,每每想到這裏,呂漢強的心是無比内疚的。
孝順,不是你總是給父母金山銀山,錦衣玉食,而是一個順着她的思緒的心。
“我知道娘想家了。”呂漢強輕輕的道:“但是,娘,現在的山西已經不能回去了,那裏已經亂成了一鍋粥了,多年的大旱已經造成了陝西山西流民四起,杆子遍地,更有那陝西王二高迎祥流竄山西,所過之處,男子被裹挾成賊,老弱被當成了四腳羊,成了吃食,想來,我們的老家也不能幸免了。”
看看老娘吃驚的神情,呂漢強知道自己吓到了老娘,趕緊轉變話頭:“要不這樣,等風聲好一點,我帶着陳亮回趟老家,将父親大人的遺骸請出,我們帶着到南方去,尋一個好的所在,然後在那裏豎起祖宗牌位,我和小弟妹妹再起一族,生根開花怎麽樣?”然後闆着老娘的肩膀輕輕搖晃着道:“到那時候,您的無數子孫都要喊您老祖宗,那多風光,那多好啊。”
這句話倒是逗笑了娘,娘笑着道:“那感情好,等我在墳裏,看着我幾代十幾代的子孫興旺達,那時候,娘即便是在地獄裏,也心滿意足了。”
呂漢強趕緊打住娘的話頭,“看娘說的,隻要您好好吃飯,以您老這身子骨,活到百歲不成問題,再以您老這待人接物,積德行善的性子,即便是百年以後,上西方極樂是一定的了,我的子孫還等着您這位菩薩保佑萬事昌盛呢。”
娘聽着高興,輕輕的打了下呂漢強,笑着罵道:就是你的嘴甜,還你的子孫呢,你現在的媳婦呢?你跟娘保證的那些小妾呢?“
呂漢強一愣,一拍腦袋大驚小怪的道歉道:“壞了,這麽忙都暈了頭,把娶媳婦這事給忘個幹淨。”
老娘被呂漢強的搞怪逗的開心,不由笑着道:”你忙我可不忙,得,明天我就請媒人去。“
說這話的時候,呂漢強的腦袋裏,突然就有了那淡綠色的身影,就有了那似曾相識的感覺,由模糊而變得真實起來,慢慢的,就再次占滿了他的全部思緒,就那麽慢慢讓呂漢強再次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