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漢強當初招募報童的時候,眼睛盯着的就是那些街邊乞讨衣食無着的流民子弟,不單單是爲了降低行費用節省成本,是本着一顆善良的心,讓他們有個生計,但是,那些孩童卻沒有本錢,不可能先墊付上自己的報紙錢,因此,呂漢強決定,先拿報紙後繳納收入。
這樣他變相的救濟了許多孩童,讓三四百孩童身後的家,有了一個相對穩定的收入,從而能夠在這大雪之後,在這無依無靠的亂世裏活下去。
但是,麻煩也出現了,不是每個孩童都是天真無邪的,也不是每個孩子身後的家長都不貪婪,結果就是,幾乎每天在後院斂賬的時候,總有一兩個孩子帶着報紙的錢失蹤,這讓張掌櫃非常惱火與焦慮,而每次說這事情的時候,呂漢強都會苦笑一聲,就那麽輕輕放棄。
“今年的氣候越來越不正常,看樣子,明春的大旱不但會繼續持續,可能更加劇烈。”望着又開始飄雪的天空,籠着手跟在一群擡着籮筐的小二身後的張掌櫃,不無擔心的嘀咕。
呂漢強的腳步不停,但是,更加沉重了。
自己是過來人,心中知道,小冰河期開始了,北方的大旱從今年更加嚴重,大明真正的苦難現在開始了,自己可以改變自己,但是,卻絕對不能改變這氣候,即便自己是穿越者也不可以,那麽,剩下的是什麽?救助一個算一個吧。
“先生,這樣下去不行啊,你可以救助一個,卻救助不了天下,如果任由那些報童拿着我們的錢失蹤,那我們早晚都要破産的。”其實,張掌櫃早就知道了呂漢強的心思,不過,知道歸知道,事情不是這種辦法。
呂漢強站住腳步,就想起了那個找茬的官二代,還有那些養尊處優的什麽二代,心中煩躁的嘟囔:“那還怎麽辦?報紙要行,可孩子們沒有一文錢家底,讓他們先交納本錢,那是行不通的。”
“可是,現在有許多瀕臨破産的小戶人家,都托人給他們的孩子尋我們,當我們的報童,我們可以雇請他們啊。”張掌櫃小聲的辯駁。
呂漢強轉過身,望着張掌櫃的眼睛,好久,依舊輕輕的搖頭:“那些小戶人家還一時不能餓死,但是,那些我們雇請的報童沒了這收入,馬上就會死,雖然早晚都可能是死,我們還是該做點什麽,就努力的做點什麽吧。”
看看還要争辯的張掌櫃,呂漢強揮揮手,打住了他要做出的意見。
“我不是菩薩,我也救不了這天下,但是,我是人,我應該做我該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這就是我的本心。”然後繼續背着手走。
那些自認爲聰明的孩子,和那些孩子身後自認爲聰明的家長,其實是最愚蠢的,拿着一天報紙的收入,不過是四五百文錢,四五百文錢能做什麽?不過是半石米罷了。爲這隻能吃上七八天的嚼過,卻絕了自己以後的生計來源,這不是愚蠢還是什麽?
不過這樣的事情也該想個辦法杜絕,張掌櫃說的對,我們不是慈善機構,我們能做的是盡力而爲,也不能讓人家将我們的善心以爲是愚蠢。
“有什麽辦法呢?“呂漢強嘟囔着,依舊背手往屋子裏走。
“開飯喽。”一聲嘹亮的呼喊,立刻讓茶樓後院變得歡快起來,一個個雜役小二放下自己手中的活計,嘻嘻哈哈地直接奔向夥房。
“張大哥,今天晚上是什麽嚼過?”一個小二新人問神氣活現的站在夥房門前的張大:“肉包子加上白菜湯。”看看一陣噓聲的手下,張大促狹的接着道:“不過白菜湯裏面有肉噢。”
“好啊。”立刻便是大家一陣歡呼。
張掌櫃的站住腳步,皺着眉頭捏着下巴看那些新老夥計吵嚷着往夥房裏擠,心中不由得生成一個念頭。仔細想了再想之後,眼前不由得一亮,張嘴要說,卻見呂漢強已經背着手走遠,連忙緊走幾步追上:“先生留步,我有話說。”
呂漢強就站住,轉過身看着追上來的張掌櫃:“老哥哥有什麽事情嗎?”
“我倒是想到一個解決報童裹挾錢财跑路的辦法,想和先生商量一下。”
能繼續雇傭流浪的孩子,還能解決問題,這是個好消息,呂漢強的不由心中一喜,就在院子裏,拉住張掌櫃的手急切的問道,“是什麽辦法?老哥哥快說。”
張掌櫃笑着道:“其實辦法很簡單,就是購買家奴,隻要這些孩子是我們的家奴,我們就有權抓捕那些逃跑的孩子。”
呂漢強看着張掌櫃的眼睛,好半天,原先臉上的驚喜慢慢的消失,最終還是長歎一聲:“老哥,這種買人爲奴的方法我不屑做,我們家的張叔陳家兄妹我都要在一兩年内還他們文書,何況這些孩子?”
張掌櫃的就沉默不語了,一個懷着悲天憫人心思的人在這個世界上,能走多遠?這是一種欣慰的悲哀。
既然不想雇請有身家做保的,這些孩子又拿不出錢來先墊付報紙的成本,又不願意購買了他們做家奴,這件事,就等于無解,隻能任這些孩子裏,每天有一兩個失蹤,每天讓自己損失五七百文本錢,但轉而一想,每天自己賺的也不少,就當這些損失做了慈善吧。
越想心情越不好,就想尋個地方喝點悶酒。
“我現在衣食無憂,是不是該去城門,感謝那位在我最危難的時候,答應給我一餐飯食活命的老兵?”看看太陽已經西斜,呂漢強想。
原本都快忘記了他們,這時候,在與那官二代鬥口的時候突然便想起了他們,仗義每是屠狗輩,這是呂漢強的感受。可能,最樸實的東西喚醒了自己最深層的良知。
其實,自己何嘗不是被利益熏黑了心肝,要不這都這麽多天,也不會忘記曾經有一飯之恩的老兵,雖然那頓飯隻存在于一個承諾裏,但一個承諾,這已經夠了。
回身對跟在身後的張叔道:”你先回家,将吃食帶回去,并告訴我的母親我一切安好,隻是去朋友那裏走動走動。”
已經開始學習大家族禮儀的張叔,像模像樣文靜的施禮,然後急沖沖往家裏趕去。現在的呂家讓他有種歸屬感,那裏有等候他的一家親人。
“陳亮。”呂漢強不用轉身,對着空氣喊了一嗓子。
“小的在。”陳亮立刻在角落裏轉了出來,躬身施禮,等待呂漢強的吩咐。
呂漢強就一皺眉,都說了多少次,自己與他,以後便是兄弟相稱,他卻怎麽也改變不了。
“你拿些錢,到隔壁飯館賣上幾斤老酒,再切上五斤鹵牛肉,對了,還要來點鹹菜,跟着我去看看朋友。”
“是。”陳亮面無表情的回答一聲,立刻去辦這些事情。
站在街角,望着漫漫消失的夕陽,呂漢強哈着白氣陷入沉思。
“今天的事情,其實我做的過了。”這是呂漢強在檢讨。是的,自從上次坑害了西廠坐班之後,性子越來越有王暴虐方向展的苗頭,今天爲了逞一時之快,又和那官二代争一時口舌之厲,卻不知道是不是得罪了什麽大人物,雖然自己很虔誠很小心的将洪武爺擡的老高老高,讓誰都挑不出自己的一絲毛病,但不等于那官二代不找自己的痛腳。
自己來到這個時代,一點根基都沒有,别看現在風光一些,其實不過是鏡花雪月,在沒有物權法,在沒有人權的封建時代,一個人的錢财其實都不是自己的,隻要一個小吏便可以讓自己家破人亡。
現在的自己再也不是孜然一身,而是有了家小的,不爲了自己,也該爲了老娘小妹還有那個弟弟着想。而自己雖然名聲大響,也有了皇家預覽,大内供奉這兩道上面的虎皮,但真正需要庇護的時候,在一個荀貴和一個小小說書匠之間選擇,大家還是會選擇荀貴的,更何況,那虎皮可能根本就沒把自己當個東西。
看來,自己的性子還要磨練啊。
“家主,您需要的東西齊備了,我們是不是可以走啦?”陳亮這時候已經預備齊整了東西,規規矩矩的站在呂漢強面前,等待他的指示。
“随我去城門,我們喝酒去。”看到這個兄弟,呂漢強暫時丢下煩惱,大手一揮,很有氣勢的吩咐道。
隻有在自己的親人面前,才感覺道自己是他們的天,自己絕對不能倒,堅持住。
“這時候的城門早已經落鎖了吧。”冬天的風如刀子一樣,賊冷賊冷的,讓呂漢強不得不縮起脖子,但來自西北的陳亮,抱着不少的吃食,就那麽無所謂的跟在自己的後面。
沿街之上,店鋪已經打烊,有的是橫倒豎卧在積雪裏,在牆角裏的乞丐流民,看到自己等走過,一個個掙紮的起來,伸出一雙雙幹枯如蘆柴棒的手,哀求着,希望能得到哪怕一點點的施舍。
呂漢強沒有停下腳步,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停下腳步,一旦停下,便會被無數乞丐流民包圍吞沒。
大明多災多難,天災**下來,何止萬千流民,自己是無論如何也是救助不來的,更何況,自己清楚的知道,這不過是剛剛開始,大明的苦難,漢家的苦難還要經曆恒久很久,直到四百年後,一個偉人在那原本是大明的城門上一聲莊嚴的宣告才算結束。
自己不是偉人,也做不了偉人,自己能做的隻是掙紮着活下去,帶着自己身邊的人活下去。力所能及?還是算了吧,先保住自己一家老小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