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引進了競争機制,原先那個自以爲是的印書局小老闆,當初在競争大會上雖然放下了狠話,但得到的是灰溜溜的下場,回來之後還是不能真的和自己的飯碗鬧别扭,如果真的那麽幹下去,不但在整個行業再也難以立足,最主要的是,這個契約也就再也沒有延續的可能了,那自己就将再次回到原先窘迫的境地而被人嘲笑。
于是,在回來和自己那一直撺掇偷工減料的婆娘大吵一頓之後,悄悄的将紙張油墨恢複到了原先的質量,不但如此,爲了彌補當初的過失,讨好呂漢強,質量上還略有提升。
這次東廠檔頭坐鎮,更殷勤的騰出了一個别緻的小院,恭敬的替呂漢強招待這位瘟神。看看學好的書局老闆,呂漢強很欣慰,也很得意,這就是競争帶來的顯著效益。
呂漢強到這裏來也算是輕車熟路,也不用人引薦,直接就走進了那個印書局爲那檔頭準備的小院。
前腳剛一邁進去,就聽到一陣怒吼咆哮:“這是什麽狗屁東西,這是含沙射影的攻擊九千歲。”
呂漢強就一愣,忙收住腳步,就躲在院門外仔細的聽。
“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我家呂先生原先就這麽寫的,根本就沒有攻擊九千歲的意思,還請——”這是印書局老闆的聲音,語氣裏帶滿了謙卑與惶恐。
“狗屁,原先怎麽寫的我管不着,這次我在這裏督辦,那就要嚴格接受審查。”然後就是一陣紙張嘩啦啦的響聲:“看看,看看,這裏還有這裏,這都是什麽?曹操他爹是太監,那麽是不是說,太監的下屬都是奸臣?那是不是說,我也是奸臣?”随着這氣急敗壞的一陣怒吼,緊接着就是一陣杯盤碎裂的聲音傳來。
“不是,不是這個意思。”但究竟是怎麽個意思,卻隻是啊啊的說不出來。
呂漢強一聽,眉頭不由得皺的更緊,這又是雞蛋裏挑骨頭,存心勒索,照這樣下去,自己的報紙早晚是要關張大急。
“說啊,怎麽關顧着啊啊的,怎麽成了結巴?如果就這樣,那我隻能上報廠督大人,關了你這小報。”那檔頭越說越氣,接着就是碰的一聲,緊接着就哎呦一聲慘叫,看來是那檔頭拿什麽東西砸在了那老闆的腦袋上了。
呂漢強的心中不由得怒火大起,一股殺意在呂漢強的心頭不斷凝聚上升。
嚣張,絕對的嚣張,這是要将自己的小報逼上絕路的節奏啊,而小報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立足存命的經濟根本,這是幾百号人跟着自己吃飯的根本,正所謂,檔人财路如殺人父母,而自己是最孝順的,殺自己父母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看看,都上升到了這個階段,那還等什麽?下手,除去這檔人财路的家夥。
之所以想要除去而不是趕走,在從城外與娘的一番談話的時候,呂漢強就權衡了利弊的。
趕走也不是不行,不過,自己在這個敏感的時候也不能沒有這個東廠坐班,要不以後的事情就難辦了。
但是,趕走他之後,就會給東廠陳公公留下一個自己不願意任他擺布的壞印象,到時候,廠督很生氣,後果很嚴重,而且還是相當的嚴重,這樣得不償失的辦法還是不做爲好,忍耐,也就是再忍耐七八個月而已,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隻要除去這個貪得無厭的家夥,再讓張掌櫃的走動下府尹的門路,換上一個比較溫和的人來坐班,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你告訴那個什麽狗屁的呂漢強,不要以爲有娘娘罩着就可以目空一切,娘娘在我們廠督眼裏算個什麽?這大明朝,這天下,還是我們廠督說了算。”
“哎呦,哎呦,是是是,我一定轉告呂漢強,一定。”小老闆哎呦着,連連答應,看樣子傷的不輕。
“還有,前天給我的孝敬就那麽吝啬,打叫花子呢嗎?我不稀罕,對了,告訴呂漢強,正月十七,我爹八十大壽,他呂漢強看着辦吧。”
“大人,您爹不是剛剛辦完七周年嗎?這——”小老闆期期艾艾的道。
“放屁,我說的是我爹八十冥壽,不行嗎?”
“行行行。我一定通知到。”
“哼,看着你還順眼,這今天的就刊印吧,明天的再說。”說着,房門砰的打開,一陣沉重的腳步聲蹬蹬響起。
呂漢強趕緊一閃身,躲到了小院的牆角,瞄着往門口看,不大一會,那個檔頭歪戴着帽子,提着一杆火銅出來,四下看了看,然後就在院門前站住,在腰間拿出一個小小的革囊,打開塞子,往裏面倒火藥,份量還不少,然後用通條狠狠的搗實,再塞進一小把鉛子,點燃火繩,對着樹上一群麻雀瞄準,不大一會火繩燃盡,就聽“轟”的一聲炸響,槍口一陣白煙籠罩,樹上麻雀紛飛,卻無一個掉落。
那檔頭就罵罵咧咧的再次裝槍,準備再打一槍。
明代的軍隊火器裝備已經非常多,軍隊裏就有專門的火器營,火統的數量幾乎占到了軍隊裝備的一半。不過火統的質量卻絕對堪憂,裝備軍隊的火統十之七八不合格,火藥多點,或者連續開槍,那就必保炸膛,真的做到殺敵五百,自損三千,因此上,真的在戰陣上,士兵絕對不敢用火統,幹脆還是抄刀子上,但是,如果面對洶湧而來的滿清鞑子,或者幹脆就一跑了之。
魏忠賢身爲太監,卻對火器非常熱衷,爲了震懾群臣,就在嚴肅的皇宮之内,就成立了一個内操,精選三千精壯太監,在五鳳樓内設立内營,操持火器,整日操練,一時間整個皇城槍炮齊鳴人喊馬嘶,鬧得是烏煙瘴氣。
上有所好,下有所效,因此,東廠檔頭番子皆愛火器,當街開火也就成了家常便飯。更有魏忠賢在閑暇時候考校手下武藝,火統射擊便是一項最重要的内容,成績上佳者,立刻青雲直上,成績不堪者,當場棍棒侍候絕不留情。
但是,練習刀槍,絕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火統的使用就不一樣了,這是一個捷徑,因此,每個檔頭番子平時都要勤學苦練,準備在廠督面前露臉升官,當然,他們用的火統,軍器監是絕對不敢以次充好的,但也好不到哪裏去。
看到這個檔頭拿着火統再次擊一次,在轟然炸響裏,呂漢強悄悄的走開了。
在往回走的時候,正碰上灰溜溜一臉鮮血的老闆,那老闆遠遠地就看見了呂漢強,忙小跑着過來報功,哭喪着臉對呂漢強道:“先生,剛剛檔頭又大脾氣,還将我打傷,好在在下應對得當,才可以繼續刊印。”看看呂漢強面露感激,便湊近一步表現出關注道:“這得想個辦法,要不然我們就要被他整治關張了。”先報下苦楚,然後提個建議,這才是這個小老闆的心思。
呂漢強心中早就有了定計,也不能将自己聽牆角的事情告訴他,拿出袖子裏的手帕遞過去,安慰着他道:“老闆放心,我們的事業有娘娘皇上照顧,他還不至于真的将這些事情報給廠督讓我們關張,隻不過就是拿些事情要挾敲詐罷了,我們再咬咬牙,多給一點,我就不信,這天下沒有喂不飽的人。”
“先生,雖然我知道您收入可觀,這孝敬也不歸我掏,但是,這樣下去,總不是一個法子,還是您托托人,在中間說項一番吧。”小掌櫃,這時候真心的爲這個事業好了。
呂漢強哈哈一笑道:“多謝您的提醒,我到時候請張掌櫃的說項一二。”轉而轉變話題道:“近日報紙質量明顯提升,卻是辛苦你了。”
那老闆被呂漢強一肯定,當時心中一松,原先的擔心這時候總算是有了一種回報,至少,今天挨這一硯台,沒有白挨。
呂漢強一邊往外走,一邊笑着道:“至于上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但是,我看你現在用心去做了,我比較欣慰。”拍拍這個滿腦袋報功血迹的老闆的肩膀:“你放心,你的血不會白流的。”
然後施施然便行遠。
小老闆被這瞬間的承諾驚呆了,這還有什麽比這更好的嗎?“我這一硯台,真的沒白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