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陰雨綿綿的正午。
從山腰向山頂望去,黑雲濃稠如墨,灰暗的霧霾籠罩着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的古代神像。夾雜着潮濕與血腥氣息的呼嘯狂風,吹得讓人幾度産生視覺錯誤——那尊巨大的神像似乎在搖晃,一副随時會倒塌斷裂的詭異模樣。
如此可怕的天氣,就是對于潮濕高熱的原始叢林與龐托斯峽谷的原住民來說,也較爲少見。
因爲瓦娅女王曾在帝國中心區域,布置了強大的魔力守護陣。
從那以後,龍卷風、飓風襲擊的災害日漸減少,多數亞馬遜部族也因爲尋求安居樂業的發展,接受了帝國公認的部族盟約。要不是最近發生過一連串的怪事,亞馬遜的族人幾乎忘了災難肆虐的原始世界,到底是怎樣的光景。
狩獵女神的宏偉神殿之中,穿着便服的梅娜塔在低聲祈禱。
漆黑的神殿之中,僅有女神雕像前的供奉台上插滿了蠟燭。大多數亞馬遜人藏在暗處,悄悄讨論着瓦娅帝國的改變。
“我好多年沒有見過自然産生的龍卷風了,爲什麽酋長和大臣一點反應都沒有,是魔力守護陣出問題了嗎?”
“有可能,我聽說瓦娅女王的秘術研究已經到了關鍵階段,也許暫時沒空處理這些?”
“我…我也不太确定,但是我知道不少酋長和大臣,早在幾個月以前就被傳召到了女王的神秘金字塔之中。哎,我母親說她會爲我争取到魔法進修的名額,可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她了。女王到底在研究什麽,真的有必要如此保密嗎?”
梅娜塔沒有參與她們的讨論,她靜悄悄地離開了神殿,來到大理石建築群落。
即便沒有察覺到窺視的目光,梅娜塔仍然漫不經心地佯裝散步——她在檢查之前布置的反監察魔法陷阱。
魔法陷阱沒有觸發,葛葉迩也沒有出現,刺客小隊更是沒有複命,梅娜塔便猜測她的計劃已經成功了一半。隻要那名身材壯碩的野蠻人能夠遵守承諾,把關鍵的暗号告訴她的老友,她就能夠在瓦娅帝國崩潰之際挽救更多的亞馬遜姐妹。
至于愛情和子嗣,梅娜塔從來就沒有奢望過那種事,她也不會以爲女王的催産魔法,能夠讓她産下出真正的人類後代。
自從她和羅格姐妹的修女有過交流和接觸以後,她便發現亞馬遜的習俗,在外鄉人的眼裏是多麽恐怖瘋狂。
想到陳咬鋼的性格與脾氣,梅娜塔知道自己的行動,對一個擁有自尊心的男人而言是無可挽回的冒犯。梅娜塔也很清楚,她不能總是思考那個蠻族戰士滾燙的肌肉,還有他身上熱烈鹹澀的汗水氣息,否則她隻會變得越來越脆弱猶豫。
“自從刺客小隊失蹤以後,這兩天的時間裏,追獵者對我的監視也減弱了。”
“不少部族的重要權臣,最近都被女王傳召走了,她們甚至沒空處理部族裏的矛盾糾紛,爲什麽會這樣?”
“這天氣讓我有種不妙的預感,像是末日預言裏諸神黃昏的場景,難道先知的預言終于要成真了嗎?”
梅娜塔點燃壁爐,坐在窗旁翻開一本來自神殿的古書,心中想的卻是别的事情。經過這幾年的謹慎篩選,她已經和一些信念動搖的亞馬遜姐妹秘密簽下對賭盟約。隻要瓦娅女王真的危害到所有人的性命安全,她們就會叛逃并投奔羅格姐妹。
反之,如果瓦娅女王真的是爲帝國人民考慮,梅娜塔也會竭盡所能不求回報地推薦栽培那些人。
……
當一群行色匆匆的亞馬遜闖入庭院的時候,梅娜塔正坐在窗邊看書,卻沒有料到有一根紅白相間的骨頭丢在她面前。
隻是掃了幾眼,她就立即認出那是一段人類的骨頭,而且上面還有煉金術與劇毒的痕迹。
一名聲音沙啞如蜥蜴的亞馬遜走上前來,死死地盯着梅娜塔的眼睛:“你覺得這是什麽?”
“葛葉迩死了?”梅娜塔表情微變,她知道幫助奴隸逃跑就一定會留下破綻。但事關衆多姐妹的生死,她隻有這麽做。
那名亞馬遜用怪異的語氣笑了出來,她忽而伸出滿是鱗化老繭的雙手,像是想在梅娜塔臉上留下點疤痕一般,可惜被梅娜塔反應迅捷地躲了過去:“你很聰明,也很機靈,所以我們現在懷疑你和葛葉迩的死亡有關。”
“憑什麽是我?”梅娜塔合上書籍,眼神變得犀利起來。
“梅娜塔,從來沒有人會花50枚琥珀金币購買奴隸用于交配,也沒有人會放任奴隸在自己的庭院裏進行戰鬥訓練。那些下等男奴本來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我們放走奴隸隻是做個樣子給大多數人看看罷了,你到底在私下幹什麽,我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
梅娜塔面無懼色:“我懷孕了,你想讓我證明什麽你可以直說,或者你可以質問薩美祭司,看看我是不是假懷孕。”
被借勢壓人的梅娜塔怼了一口,這名亞馬遜的聲音中漸漸泛起惡毒:“少給我裝傻,誰都知道你和葛葉迩曾經有矛盾!你總是奪走她看中的東西,職位也是,奴隸也是!”
“要不是你強行用高價買走那名奴隸,如果葛葉迩成功懷孕,她會因爲執行刺客任務死在外面嗎?!”
梅娜塔冷笑:“她技不如人被人殺死,和我有什麽關系?當初我們發現奴隸船隻遇難以後,我們就一起在俘獲的奴隸販子那裏确認過他們的身份,那幾天的時間裏不斷有活人或浮屍漂到岸邊,我們按計劃捕獵而已,你到底在懷疑什麽?”
說罷,梅娜塔走到書櫃盤,抽出一張皺巴巴的奴隸清單:“和我交配的那名蠻族奴隸叫做陳.咬鋼,是個曾經受雇于血鲨傭兵工會的傭兵,不是從北方部落裏買來的。總之沒人知道他到底是從哪裏來的,大概是獅子帝國境内的蠻族流浪漢。”
“這名男奴的身份背景,我後來也從受刑的奴隸販子口中确認過,那些求饒的奴隸販子說,他們和血鲨傭兵工會本來就有交易。雇傭兵和冒險者,說白了和拿錢賣命的流浪漢沒有區别,當傭兵工會打算獨吞懸賞金的時候,奴隸貿易組織就會配合工會,将把一些不聽話的雇傭兵綁架,作爲奴隸出售給世界各地。”
聲音沙啞皮膚怪異的亞馬遜,一時陷入沉默,其他随行的亞馬遜也找不到對方話語上的破綻,因爲梅娜塔說的都是真的。
畢竟瓦娅帝國不比從前,當她們組織不到足夠的人手,偷獵不到男性的時候,亞馬遜部落也會和奴隸販子做交易。
梅娜塔把奴隸清單随手丢去:“我無法确認奴隸販子說的是不是真的,不過那家夥确實很不聽話,他就像一頭又臭又硬的野豬,之前我們在圍捕他的時候還花費了不少力氣,很多人可以作證。”
“你知道我不是很年輕了,弱不禁風的帝國人對我而言毫無滋味可言,我需要更加強壯的男人才能夠找到感覺。所以我不覺得我做錯了什麽,葛葉迩的死亡要是和拍賣有關,那麽很多人都逃不了關系,畢竟當初提出奴隸拍賣的人也不是我。”
眼看着梅娜塔毫無同情心地不斷解釋撇清嫌疑,找不到罪魁禍首的亞馬遜感到十分憤怒:“梅娜塔,你怎麽變成了這樣!亞馬遜姐妹的性命,在你眼裏還不如一名男奴嗎?她畢竟是你曾經的戰友啊,你居然變得隻顧你自己!”
梅娜塔面帶寒意,想到情同親友的姐妹都變成這樣,她的怒氣也不斷上漲:“我隻顧自己?我說等我确認懷孕了以後,再把奴隸分享出去,畢竟是我花錢買下來的,我優先享受。”
“葛葉迩偏偏不肯,不管我怎麽勸她理解我的難處,她還是帶着一群人來我這裏鬧事,我也沒有阻攔她。可那件事的結果很多人都知道,而且我和她又不是一個部族的人,憑什麽一直要我犧牲自己的利益縱容她胡鬧?”
“老是說我對奴隸有想法,那你們當初怎麽不在葛葉迩拍賣出價的時候,直接給她湊齊100枚琥珀金币?現在她沒有得到男人,她沒有懷孕并且出去執行任務死掉了,你們居然能用這種借口怪到我頭上,你們全都瘋了嗎?!”
在梅娜塔的唇槍舌劍之下,衆女沉默啞然,隻有那名帶頭的亞馬遜還在堅持:“不,我懷疑你給奴隸提供額外的船隻和裝備。因爲我們原本提供的船隻,都是廢棄淘汰掉的舊船,根本不足以支撐奴隸逃出這片原始叢林。可我們順着河流往下遊去找,沿途隻發現了一處紮營生火的痕迹,所以肯定有奴隸得到幫助成功逃跑了!”
梅娜塔搖頭鄙視:“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被箭毒蛙給毒壞了腦子,你這套毫無根據的質疑可以套用在任何人身上。”
亞馬遜女戰士氣急敗壞:“我們的裝備和武器都是軍隊配發的,她要是支援了奴隸,一定有線索的,給我搜她!”
梅娜塔沒有阻攔,籌備多時的她根本無懼搜查。她幹脆站在一旁冷笑,任由對方搜身,看着一旁被愚弄的亞馬遜把她的房間翻了個底朝天:“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下次要是發生這種事,别怪我不客氣。”
搜家的亞馬遜一無所獲,被嘲諷的亞馬遜臉色鐵青,猛地掏出一枚魔法水晶開始吟唱。
對方手中血光大盛,一看就是高級祭司賜予的魔法道具。梅娜塔不敢輕敵,抽身退到牆邊,一把扯下她的長劍,口中念念有詞,劍身上的符文湧出一股猛烈的疾風,在她周身環繞成盾。
被嘲諷的亞馬遜,對梅娜塔的附魔武器是嫉妒又痛恨:“我們的酋長有命令,今天必須把你帶回去審問真相!”
梅娜塔弓着身子揮劍拒絕,翻身避入庭院:“你們想幹什麽,女王的法令上,其他部族酋長可沒有這種權力!”
“抓住她!”爲首的亞馬遜不再解釋,她知道就算自己做的是錯事,她也不能在這件任務上讓酋長失望。
劍拔弩張的庭院之中,天色愈發陰暗,正在雙方即将開戰的時候,一聲照亮天空炸雷,打斷了雙方的對峙。
那道雷電裏不知孕育了多少可怕的力量,即是隻是眼角餘光掃到,也在她們的視網膜上留下了持久而刺痛的影像。
“狩獵女神的神像被雷電擊中了?!”
衆女駭然,眼看着風勢越來越大,神像的搖晃愈發明顯,那一道劈在神像頸部的雷電,竟然讓梅娜塔的預感成真。
整座神像開始恐怖地搖晃,峽谷大地也随之震顫,大量的石碎屑如冰雹般墜落,在大理石建築表面産生大量坑窪。
“不好,神像的腦袋要斷了!”
“爲什麽魔法守護陣這次沒有生效,維護神像的人都在幹什麽!”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又一道雷電擊中狩獵女神的頸部,終于讓神像的腦袋和身體徹底分家。
然而這僅僅隻是開始,更多的雷電越過了瓦娅女王布置的魔法防護陣,開始向龐托斯峽谷傾瀉無盡的狂怒。
眼看那重達數十噸的岩石,在雷擊和飓風之中朝着山下翻滾而來,所有亞馬遜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更何況是如此荒謬的死法,讓許多亞馬遜戰士完全無法接受!
“快跑!”衆女一哄而散,像受驚野鹿一般逃之夭夭。
然而梅娜塔卻沒有逃跑,當她看見遠方的神秘金字塔血光沖天,一道射入蒼穹的魔法光束撕裂濃雲,露出一顆通體漆黑,邊緣赤紅的神秘天體的時候,她知道帝國末日已是在劫難逃。
趁着其他人逃跑的功夫,梅娜塔迅速躲藏到儲藏酒水的地窖之中,吹響了沉睡已久的魔法風笛。
“大家要在地窖之中躲好,這3天之内千萬不要出來,3天之後我們一起會想辦法離開!”
……
在極遠的位置,利用附魔船隻逃出原始叢林的陳咬鋼等人,也看見了那一道遁入天外的血紅光束。
一陣恐怖的巨響,從遠及近,刹那間天地變色。
原始森林上空頓時升起一片鳥類形成的斑點烏雲,附近的稀樹荒地,也穿來鳥獸凄厲的哀嚎聲。
放眼望去,牛馬大象與豺狼虎豹,在此時此刻化爲一道默契的逃跑川流。那些平常見面就會互相獵殺的野生動物,此時此刻仿佛感覺到了某種緻命的威脅,它們連捕食和攻擊的本能也暫且放下,慌不擇路地一齊向外逃跑。
“我的聖光啊,那到底是什麽?!”寇馬可面色駭然,難以置信地望着瓦娅帝國上空,那末日降臨般的撕裂場景。
蘭登面色蒼白地抓着船身大吼道:“老兄,我真的不是開玩笑,我有種非常不詳的預感,我們還能活着靠岸嗎!”
可惜河流水浪随着大風徒然變化,附魔加持的小船如一葉扁舟身處怒海狂潮,連陳咬鋼也沒辦法控制它抛錨靠岸。
眼看着詭異的紅暈不斷擴張,濃黑的雲層之中宛如有神明的泣血,亮起點點恐怖的紅光。
盡管陳咬鋼知道瓦娅女王憑借自身的力量與瘋狂的血祭,召喚了多麽恐怖的異界存在,現在的自己卻完全沒有辦法阻止曆史的發生。他隻能一把抓住寇馬可和蘭登,把他倆塞進船篷裏,自己也俯卧在船篷之中,盡量節約體力。
陳咬鋼大吼道:“流星雨就要來了,保持體力,要是有隕石朝砸向我們砸過來,随時準備跳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