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八部,人與非人,皆遙見彼龍女成佛。”
菩提望着天上的雲,天上的雲不說話。
雲不說,他就自己說,“唯我一人,夢見彼龍女未成佛。”
坐正了,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寶相莊嚴,裝着裝着就忍不住笑場了。
“不行!這我來不了這個。”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一旁的老道,轉過頭,看他擺着奇葩姿勢笑彎了腰,老道皺起了眉。
“抽風啦?還是抽筋兒啦?”
菩提笑了好久才止住,轉過頭看向老道,“大哥,你說什麽是佛?”
“那我哪知道,我信的是道祖,”老道翻着白眼,“你不就是佛嗎?”
“是啊,我就是佛。”菩提點頭,歎息,“可是我也不知道什麽是佛啊!”
“别想了,你這輩子成不了佛,”老道瞥他一眼,“你能斷了七情六欲?”
“那不能。”菩提想了想,“要斷了七情六欲,那我甯可不成佛。”
然後他又想...如果自己就是佛的話,那規矩不都是他說了算的?
畢竟...天上地下爲他獨尊嘛!
那誰規定的佛就要斷七情六欲的?
他偏不!他還偏要成佛!
可是...
她呢?
他好像...又把她弄丢了。
菩提轉過頭,面相東方,望着夕陽不語。
夕陽染紅了東方的天空,那一朵朵紅雲,像極了六千年前浮屠山上盛開的曼珠沙華。
......
小寶有了自己的名字,叫陳平安。
老黃爺爺說,從今以後,再向别人介紹自己時,他就要叫陳平安了。
曙光城城主,陳氏一族一百三十七萬九千六百五十人的族長,也是陳氏一族唯一還活着的人,陳家家主,陳平安。”
小寶覺得這個名字好長,還有那更長的數字,他一不小心就會記混了。
但他知道,他必須要記住。
老黃爺爺走了,離開了這個他生活了數不清多少萬年的地方,離開了這座他守護了不記得多少萬年的城池。
老黃爺爺說他是妖,其實小寶知道...以前的老黃爺爺,活的更像個人。
爺爺沒有回來,那把陪着爺爺征戰了他自己都不記得究竟多少個年頭的劍也沒有回來。
小寶已經猜到了真相,老黃爺爺沒忍說,他也沒忍問。
老黃爺爺問他還記不記得爺爺教的那個字,他記得。
他知道老黃爺爺是提醒他,永遠不要忘了,他...是個人。
這座已經快要空了的曙光城的後方,是億萬萬人族。
老黃爺爺教給他一個字,那個字念‘陳’,曙光城陳家的陳,陳家戰死曙光城一百三十七萬九千六百四十九人姓的那個陳,陳平安那個陳。
小寶知道,老黃爺爺是告訴他,永遠不要遺忘了自己的姓氏,這個姓氏的人或許還有很多,但這個姓氏的人,卻也隻剩下他一個了。
老黃爺爺說他要去曬太陽,去曬曙光城外的太陽。
但小寶知道,曙光城外...曬不到太陽。
太陽每一天都在曙光城的東邊升起,在曙光城的東邊落下。
曙光城,是西極以西無盡疆域中最後的光明淨土。
老黃爺爺離開前最後留下了一個字,那個字念‘妖’。
小寶知道,真正的妖...戰天鬥地,以殺戮爲生。
那個字,那個字背後的含義,映照着老黃爺爺此後的餘生。
他沒有那麽高的學識,也沒有那麽多的閱曆,或許不能準确的表達出自己的理解和感受。
但他知道...他以爲的那些,就是他以爲的那樣。
小寶坐在門檻上,坐了很久很久,回憶了很久很久。
其實...也沒什麽回憶的,他還不到五歲,縱然生在曙光城,迫不得已不得不更早的懂事成熟。
但出生不到五年的時間,又能有多少的回憶?
他回憶的,都是些日常的瑣事。
日常中有爺爺,有老黃爺爺,有一些其他的、面容早已經模糊的族人、親人。
整個曙光城不止陳氏一族,但整個曙光城都是親人。
如今...他們都不在了。
整個曙光城,真正屬于這座城的,就隻剩下他自己了!
坐着、想着、回憶着。
眼淚不自覺的落下,模糊了眼眶,也模糊了那些回憶。
這一坐就是很久,當小寶再次起身的時候,已是黃昏。
他看着東方的落日,恍惚間,似看到了爺爺在雲中對着他笑。
似看到了那從未謀面,隻在爺爺映照出的影像中見到過的父母在對着他笑。
他似乎...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陌生的人。
眼淚...再一次不自覺的落下,小寶倔強的,以手抹幹淨眼角的淚痕。
仰起頭,四十五度望着東方的天空。
以前被爺爺教訓了,委屈了,想要哭了的時候,爺爺都會告訴他...眼淚是珍貴的東西,不要太早的流盡。
當你忍不住想要流淚的時候,就仰起頭看着天空,眼淚就流不出來了。
老黃爺爺偷偷的告訴他,那其實不管用。
很早很早以前,每當一位又一位族人、親人在身邊倒下時,爺爺總會被淚水模糊了眼眶。
後來戰後,他就這樣仰望着天空。
但其實淚水還是會不自覺的落下。
後來...眼淚就幹了,就再也不流淚了。
所以...
老黃爺爺教他,如果眼淚真的忍不住要流出來的時候,仰頭不光用,你就倒立。
倒過來,流出來的眼淚就會再流回去。
那樣...就不會流淚了。
他說的都是真的,小寶知道。
因爲上次的一場入侵,當城中倒數第四個人倒下的時候,小寶有看到老黃爺爺把自己倒過來。
眼淚,真的就沒有流下來。
想着、想着,小寶的眼淚又一次有控制不住的架勢。
他沒有道理,也沒有搖頭。
倔強的用手把眼眶中的淚水擦幹。
把手腕放進嘴裏,狠狠的咬了下去。
他決定了,今天,是他最後一次流眼淚。
從今以後,他陳平安再也不能流下一滴眼淚。
是的,今天前,他是小寶,有爺爺和老黃爺爺。
今天以後,他是陳平安,陳氏唯一的陳平安。
他知道老黃爺爺給他這個名字的寓意,但他也知道...那些怪物隻要不死絕,這世上就不會有人能得到真正的平安。
陳平安的手腕滴着血,他沒去管。
最後留戀的看了一眼東方的落日,轉身回到了房中。
他知道,房間裏有一個箱子,箱子被爺爺丢在床底下。
他有一次見爺爺打開過,他知道那裏面...有陳氏的傳承。
他費力的把箱子從床底下拉出來,打開了那已經落了灰的蓋子。
箱子裏,一摞厚厚的書占據了大部分的空間,陳平安知道,那是族譜。
陳氏一族一百三十七萬九千六百四十九口人都記錄在上面,除了他。
陳平安拿起桌上的毛筆,在族譜的最後面添上了自己的名字,陳平安。
那意味着...從今日起,他,也可以戰死。
将族譜放回去,箱子裏還有兩枚玉簡,一枚羊脂玉瓶。
兩枚玉簡是陳氏一族的傳承,分别是陳氏的血脈傳承功法,與陳氏的血脈劍術。
而那枚羊脂玉瓶,陳平安也聽爺爺說過。
那裏面,是一枚神魔丹。
太古末年,曙光城永鎮西極時被贈與的神魔丹,也是整個曙光城剩餘的最後一粒神魔丹。
爺爺說過,這裏面的丹藥,任何人吃下都可以獲得近乎永恒的壽元。
他将那玉瓶拿起,将丹藥倒出,看了看,又裝了回去,将玉瓶放回箱子裏。
他沒有吃,也不願吃。
永恒的壽元,會磨滅一個人的鬥志。
他知道,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意志多頑強的人,所以他隻能靠自覺和自律。
留下這枚丹藥,他就時刻會面臨着壽元可能會耗盡的危機,他就有動力一步一步的往高處走。
不斷的提升自己的修爲,提升自己的壽元,提升自己的戰力。
唯此,終有一日他才有望成爲王者,成爲曙光城未來的守護神。
而現在...
他在聽着城牆上那說話并沒有掩飾的一僧一道交流時就已經知道。
現在的曙光城,暫時很安全。
基本上不會有任何支援的曙光城,在最危急的時候飛來了一把劍,斬了地方一位頂尖王者。
基本上不會有任何支援的曙光城,在嘴危機的時候有一件白衣從天而降,化作了一座大陣擋在了曙光城前。
陳平安取出玉簡,把木箱子放了回去。
玉簡收入懷中,他轉身走進了另一間房間。
再出來的時候,他手中多了一把劍,一把普通的、還算作是劍胎的劍。
從今以後,一人一劍。
他走出了院子,靠在老黃爺爺最喜歡趴着的那個樹下。
抱着劍,望着東方的落日。
這...将是他作爲一個普通人的最後一個落日,最後一個夜晚。
......
山海。
周易帶着一幫學生找到了自己的教室。
“從今以後,這裏就是咱們的教室了,日常開課我都會在這裏講,至于上課時間,我會提前通知你們。”
其實就是來認認地方,自然不會一上來就上課的。
見衆人點頭應是,周易想了想,又問,“你們都有什麽想學的,可以提前和我說一下。
課程安排方面,我盡可能的照顧到你們所有人的興趣和修煉時間。”
“周老師,我想和您學習布陣。”
第一個開口的是陳漁,女孩還沒有來得及去領校服,依然一身道袍,看上去有幾分聖潔的樣子,但人其實很好接觸。
“布陣?”
周易點頭,“可以。”
陣法這玩意,可以說是他最擅長的了,他在這方面的天賦,連他自己都害怕。
甚至他覺得如果不是收到修爲的限制,他能輕易的憑借陣法之道證道長生,得一個陣祖、陣天尊之類的稱号。
當然,雖然陣法天賦超絕,陣法本身實用性也挺強,但他本身卻志不在此,并沒有以此證道的打算。
其實嚴格說起來,他本身能走的大道太多太多了,多到了他暫時都不知道該怎麽選的地步。
确定了在課程中加如陣法相關,周易又看向其他人。
在陳漁之後,另一個女學生李漣漪說她想學煉丹,那位姓風的女學員不出所料的對天機之道很感興趣。
除此之外,還穿着月白僧衣的小沙彌表示自己最崇拜周易在術法方面的造詣,想要多多學習。
其他人也各自說了一些自己的偏好,基本上也都在幾種副職業之間。
而比較有意思的是那位被周易打擊的懷疑人生後又倔強的加入了他的學組成爲了他的學生的古族少女。
少女的名字叫做古蘇,剛聽到的時候周易以爲她說的是姑蘇,還想問人是不是姓慕容。
結果後來發現人家姓古名蘇,就慶幸還好沒問。
與其她人的偏好不同,面對周易的問題,姑蘇提出的唯一一個請求是——想要學習怎麽才能打敗他。
是的。
這姑娘是個邏輯鬼才,給周易當學生,想向他學習的是怎麽打敗他。
周易覺得這也就是他了,如果換成别的老師,遇到這種邏輯寶才,會用心教她才真就出了鬼了。
對于這種要求,周易想了想...她想要從某一方面打敗自己的話,可能就隻能從生孩子這方面了。
回頭或許可以考慮一下單獨給她開一本孕婦的産後護理之類的課程什麽的。
然後最後另一個提出奇葩要求的,是周易唯一的一個男學生。
什麽,你說小沙彌?
額...和尚也分性别的嗎?觀音不都時男時女、可男可女的嗎?
少年名爲姜凡,與一隻金色小猴相依爲命。
作爲周易這一屆唯一的男學生,姜凡提出的請求是:想要變強。
有這樣的請求,周易并不覺得奇怪,畢竟修士就沒有不想變強的。
而作爲一個腦子裏儲存了一座圖書館的學霸,幫學生快速變強,他也有這樣的能力。
所以,“多強?”
姜凡想了想,“很強很強。”
“很強是多強?”對這學生的答案,周易覺得有點迷。
這家夥也不是那種沉默寡言的人,怎麽連話都說不清楚的?
然後,姜凡就給了一個更迷的答案,“我不知道。”
周易:“.....”
如果不是從他臉上看出了認真,周易覺得自己多半會一腳把他踢出去。
“那...星辰境怎麽樣?”
作爲一個老師,教導的學生最終成就了星辰境,已經是一件可以吹噓一輩子的事了。
對于大部分老師而言。
然而,姜凡搖頭,“雖然不知道要多強,但我知道星辰境還不夠強。”
周易瞪了他一眼,星辰境不夠強,這小孩還真是胡吹大氣。
要知道他家蘇姑娘在突破之前也就是星辰境而已。
“那域主?”
姜凡搖頭。
“四極?”
依然搖頭。
周易翻了個白眼,“我直接教你證道之法,怎麽樣?”
姜凡眼睛一亮,“可...可以嗎?”
周易:“.....”
這孩子、還真是實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