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做了個夢,夢裏他在菩提樹下睡覺。
在菩提樹下睡覺的他做了一個夢,夢一少女。
少女并不太漂亮,但耐看,并不是太溫柔,但可愛,并不太出衆,但恰好他喜歡。
少女在前面走,他在後面追。
追了很久很久、卻怎麽都追不上。
某一刻,少女突然回頭,“你爲什麽總是跟着我?”
“我、”他低頭,看腳下的路,“路隻有這一條啊。”
少女深思,點頭,轉身繼續走,他繼續跟。
跟着、跟着,少女突然又回頭,“我走了另一條路,你爲什麽還跟着我?”
他低頭看,身後果然出現了岔路,而腳下這條路,她所在的就是盡頭。
所以,她是從一條路上又走出來了另一條路?
“因爲這裏也有一條路啊。”
少女點頭,繼續往外走。
走着、走着,突然又回頭,“你爲什麽還在跟着我?”
他低頭,少女腳下沒有路,走過的地方一片荒蕪。
但他的身後,留下一趟長長的足迹,那是他走過的路。
這條路沒有前方,他就是盡頭。
“我...”
他笑,狡辯,“這明明是我走出來的路啊,明明是你跟着我。”
“可是...”少女遲疑,“明明我在前面。”
“那你腳下有路嗎?”
她搖頭,“沒有。”
“那我腳下的路是誰走的。”
“你。”
“那你爲什麽在這條路上?”
“因爲...”
少女不知道,停了下來,不走了,苦惱的坐在地上。
“可是,明明我在你前面啊。”
“嗯,可是這是我的路。”
“那...”
“你走了我的路,你要給我補償。“
少女生氣,鼓着嘴,“那你之前也一直跟着我的。”
他狡辯,“那是大家的路啊。”
“可...可我後來也走了另一條路的。”
“那你的路呢?”
“被你走了。”少女情緒低落。
“爲什麽你的路會被我走了呢?”
“我...”
少女想說我就是不想讓你跟着我,就故意不留下痕迹,怎麽知道走着走着這條路就成了你的。
隻是,張了張嘴,她終還是沒說。
“說不出來?那你就得補償我。”
少女瞪着他,“那你要我怎麽補償嘛。”
“嗯...”他思索,看着她,發現就連她生氣噘着嘴的樣子他都喜歡,“那你就跟着我吧。”
“嗯?”
“跟在我後面,我去哪、你去哪。”
“可是...”
“你想耍賴?”他打斷了少女的争辯。
“才沒有。”
“那你就跟着我吧。”
“那要跟到什麽時候?”
“唔...”他想,“跟到你走出來另一條路。”
他心中想着,你都一直跟着我,又哪裏走出來另一條路去?
她沒想到,點頭,“那好吧。”
他笑,笑着往前走。
路越走越遠,最初那條大路上,又有一些人走過。
走到岔路口,看到了她走過的那條路,走上了這條路。
又走過她走的那一段,走上了他走的這條路。
路、越走越寬,越來越多的人跟在他的身後。
他回頭看她的時候,發現了,心慌。
什麽情況?怎麽這麽多人跟着我?
幹嘛?想幹嘛?他們跟着我幹什麽?
他們不會是來和我搶她的吧?
那不行,我得快點走,不能被他們追上。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把那些人都落在了身後。
她一直跟、一直跟、跟累了。
鼓着嘴,“你可不可以等等我,你走那麽快,我跟的很累的。”
他停下來,等等她。
她沖着他笑了笑,輕輕一跳,跳到了他前面。
腳下用力的踩着,“好啦,現在我走到前面了,這是我的腳印。”
他:“.....”
真的沒想到,她竟然學會耍心機了。
隻是,他之前都說過了,她走出來了一條路就可以不用跟着他了,所以也沒有辦法。
“那好吧,你可以走了。”
他想...她往哪我就往哪,反正她不跟着我我就跟着她。
然而...
少女噘着嘴瞪他,“又想騙我。”
他就不懂了啊,我哪有騙你?我這次都沒耍賴,都還你自由了。
然而...少女氣鼓鼓的瞪了他一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荒蕪中往前走有多累的?”
他點頭,他當然知道,這條路到了現在有九成九的都是他在走。
他一邊往前走,一邊還要防着身後,不能讓那幫家夥追上。
追上了他們把她搶走了怎麽辦?
“那你還讓我走?”少女瞪他,“我才不走呢,我就跟着你。”
他有點懵,沒弄明白什麽情況。
稀裏糊塗的,就又往前走、
走啊走、走啊走。
不知道走了多遠,不知道走了多久,隐隐約約間,他就聽到了很多很多的聲音。
他就聽到身後有人崇拜他、有人稱贊他、有人歌頌他。
他們不知道他叫什麽,他們說他是佛,他們感激他走出了這條路,能讓他們跟在後面一起走。
他才懶得去管那些東西,他就埋頭往前走,往沒人走過的地方走。
沒人走過的地方就不會有别人,沒有别人他就安全,她就不會被人搶走。
走累了,就回頭看,她就那麽跟在他身後。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突然...眼前光影變化,菩提發現自己坐在一朵金色蓮台上。
他身邊跟着好多很多人,有人、甚至有的不是人。
天龍夜叉、阿修羅迦樓羅,菩薩比丘,都在看着他,像是期待他在說些什麽。
他有些慌了...你們都看着我幹什麽?
他更慌的是...那個明明一直跟在他身後的少女不見了。
他身邊好多好多人,卻唯獨沒有她。
她上哪去了?她不是說要一直跟着他嗎?
不是說自己走太累嗎?
他就找,找遍了眼前芸芸衆生都沒能找到。
他沮喪,不想說話。
身邊衆生衆相看着他,也都低着頭、不敢說話。
他想問,問有沒有人看見她,又不敢...這些人他一個都不認識,那麽可怕。
他就低頭不語,面容沉靜。
然後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身邊一個人突然低聲開口。
他側耳去聽,聽到那個人說他悟了。
他好奇,他悟什麽了?
那個人就說他悟了,他悟了:佛說:四大皆空。
他就想,這也沒誰說話啊,他怎麽就悟出來佛說四大皆空來了?
哦,不對!
佛是誰啊?
他見所有人都看着他,就慌了,又低下頭,不言不語。
這幫人看他,是想讓他說話吧?
他又沒悟什麽,他連誰是佛都不知道,他哪知道悟什麽去?
見他低頭,所有人就又都不說話了。
過了許久,身邊又有一個人低聲說他悟了。
他就又側耳去聽,怎麽又有人悟了?他又悟了什麽?
那人在衆人的目光中看向他,說他悟了——佛說:不悲不喜。
他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準備蒙混過關。
這幫人真是的,你悟了就悟了,你們老看着我幹什麽?
我又沒悟出來什麽,更何況我也不想悟啊,我就想知道她跑哪去了啊。
我怎麽一轉眼就看不見她了?
見他微微點頭,那人面露喜色,剛要開口,他就果斷的又把頭低了下去。
這幫家夥,肯定又想看他笑話,明知道他什麽都沒悟,還一個兩個的都看着他。
之後,接二連三的,不時有人說他們悟了。
他們有人悟出來了佛說要慈悲。
有人悟了佛說要戒貪嗔癡。
他們悟的越來越多,他的心就越來越慌。
他心說怎麽回事啊?怎麽這幫家夥一個個都悟了啊。
那他怎麽辦?他什麽都沒悟出來啊,他跟這一幫混一塊,會不會被看不起啊?
不行!不能慌!要淡定!
雖然心裏慌如老狗,但自己一定要表現的淡定從容。
雖然他也不想和這幫家夥混一塊,但他還想着能不能等混熟了找人問問有沒有誰見過她的啊。
就這樣,悟的人越來越多,他心裏就越來越慌,面上卻越發的淡定從容。
管你是真悟了還是假悟了的呢,我反正就裝作我懂了的樣子,你知道我懂沒懂?
甚至于爲了讓自己裝的更像一點,他還偶爾會聽着某個人悟了的内容輕輕點頭,裝作自己聽懂了的樣子。
而每次他點頭,那些人就會面露喜色,然後又像是想起來什麽似的快速歸于平靜。
就這樣,現場越來越嚴肅,甚至嚴肅的讓他覺得有些壓抑。
随着悟的人越來越多,沒悟的人就越來越少,他的心裏就越來越慌。
等他們都悟了的話,就自己什麽都沒悟,他們會不會覺得自己很笨啊?
他們要覺得我很笨的話,會不會就不和我玩啊?
都不和我玩的話,我找誰打聽去?
所以...我要不要也裝着我悟了的樣子?
那我悟什麽呢?
嗯...好多東西他們都悟過了,那我要悟什麽呢?
悟頭頂的天?
他一隻手指了指天,又微微搖了搖頭,不行不行...這玩意自己也不熟。
那...熟悉的話,悟腳下的地?畢竟自己自己都走出來一條老長老長的路了,對腳下的地也還算熟悉。
然後...他又搖頭。
不行!還是不行!那路裏有她的一半,他不能獨占啊。
可是...那他悟什麽呢?
除了天地,别人沒悟的,他又熟悉的,好像就他自己了啊。
他指着自己暗想,那我悟我自己...應該沒什麽問題吧?
這個...好像可以有!
想着,他睜開眼看向衆人。
結果奇怪的發現,在場所有人竟然都齊刷刷的看着自己,一個個眼睛一眨不眨的,好像他身上有花似的。
然後...他就聽到場中所有人齊聲念叨了一句話。
佛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他懵逼啊!
又是佛?
這個佛怎麽這麽牛逼?他明明都沒開口啊,怎麽所有人都悟出來他要說的話了?
還有...這個佛,竟然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這樣的話,是不是有點忒不要臉了?
他這麽想着,就想看看這個佛到底在哪啊,他怎麽一直沒看到啊!
明明是佛說的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他們這幫人都看我幹什麽?
難不成我臉上真有花?
他就往臉上摸去,手剛要擡起,就猛地頓住。
因爲有一個人說他悟了,他悟了佛說要戒七情六欲。
他皺眉,竟然要戒七情六欲,這個佛...跟他不是一路人啊!
以後得離這個佛原點。
他心裏這麽想着,繼續往臉上摸去。
一摸...真的摸到了一朵花。
把花拿過來,放在鼻子上嗅了嗅。
嗯?
這朵花...有她的氣息!
長久的陰郁瞬間被沖散,他一下子就笑了。
他一笑,場中衆人都愣住,唯有他身邊的一個人短暫的遲疑後,跟着他一起笑了。
那個人他記得,之前聽人議論的時候說過...他好像是叫家業。不知道是不是這倆字,反正音應該是這個音。
他也沒搭理他,捏着手心的話,閉上眼就去感應。
尋着花留下的氣息,他一下子就找到了她。
然後...他遠遠看到她從遠處飛來。
身上缭繞着彩光,身後似乎有金色的光輪若隐若現。
她到近前,目光複雜的看他。
問,“我可以成佛了嗎?”
他一下子就慌了!
什麽?
她要成佛?
她就是佛?
可是...不是說佛要戒七情六欲嗎?
她要成佛了,他怎麽辦?
他連忙搖頭,“不行!”
一句話,全場都愣住,齊齊的看着他。
她看着她,噘着嘴表達不滿,向當初她不滿他耍賴是一樣,問,“爲什麽?衆生都可以成佛,我爲什麽不能成佛?”
他才不管什麽衆生不衆生呢,他反正隻要自己不成佛、她不成佛就夠了。
衆生...跟他有什麽關系?
他看着她,“衆生都能成佛,就你不能成佛。”
她目光複雜的看他一眼,點頭。
轉身離開了。
他愣了愣,想要去追,卻被一群人攔住,圍着他問問題。
他聽到他們圍着他,口稱佛祖。
他愣住。
他起身。
他想去追。
他就醒了過來。
醒過來後,他還在菩提樹下。
菩提樹下,一個似曾相識的少女向他走來。
看着他問,“是佛好看,還是我好看。”
他說,“佛好看,佛生衆生相。”
她點頭,他就說,“但佛唯獨沒有你的樣子。”
她笑着點頭,告訴他,“我知道。”
說完,人漸漸變得虛幻,他伸手想要去抓住...
擡手的一瞬間,抓到了一個冰冰涼、圓滾滾的東西。
睜開眼,手中握着一把木魚錘,坐在曙光城的城牆上。
他靠在城牆垛子上,他想起來《妙法蓮華經·提婆達多品》中的一個故事。
“天龍八部,人與非人,皆遙見彼龍女成佛。”
他把木魚和木魚錘丢到一邊,仰着頭看天上的雲。
他輕輕的說,“可是,是佛讓我破戒的,是佛讓我找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