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院子,就隻聽見孟爾雅幹咳了幾聲,壞笑地望着自己,燕開庭臉上竟是泛起一陣紅暈來。
“怎麽了....”燕開庭對着孟爾雅道:“這麽看着我,怪滲人的。”
孟爾雅哈哈大笑了幾聲,道:“公子,你到底還是魅力不減當年啊,就連無想仙子,都接受你了....”
燕開庭傻笑着摸了摸腦袋,道:“無想,無想那是她自己的選擇呐!”
孟爾雅壞笑幾聲,沒有再繼續打去燕開庭,就回到了自己的廂房休息,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暮色當中,燕開庭轉身望向那一片幽靜的樹林,心中想到,此時的她,會不會也在暮色當中,望着自己所在的地方呢?
如此之近,燕開庭隻覺得此時他被巨大的溫暖所包裹着,就如這四合的暮色一般,包裹着他。
翌日,燕開庭站在無想閣前,朝裏面發出了一道傳訊符。
片刻之後,謝無想走了出來,牽住了他的手,兩人昨日就約定好,今日要一同進入大殿之中,參加授勳儀式。
兩人牽着手走在前往大殿的路上,所有人都望向了兩人,無一不都是奇怪震驚的眼神,然而兩人卻像是沒有看到似的,直到走到了大殿門口,才松開手來。
這一幕,也收在了付明軒的眼裏。
看着燕開庭和謝無想站在大殿門外依依不舍地松開手,付明軒眉頭擰成了一團,元籍真人此時剛好從後方走了過來,也看到了兩人,拍了拍付明軒的肩,道:“罷了,或許,她真的不一樣了呢?”
在付明軒的感知當中,此時謝無想也是真人境界,從到到腳與以前完全不同,難道真如自己所聽到的傳聞一般,無想仙子不複存在,取之而來的是無想真人?
付明軒輕哼一聲,沒有說話。無論她謝無想是仙子還是真人也好,無論她是什麽身份,有沒有靈魂,隻要有絲毫傷及燕開庭的心,他都不會容忍。
走進大殿之中,各位長老已然坐齊,按照往常的習慣,謝無想走到了長老席位旁,站定身形,望着下方的弟子們。
長老們看一看謝無想,互相望了望,眼中充滿了複雜的意味,有的不屑一顧,冷笑幾聲,有的卻是眼神凝重,顯然在思考着很麽。
但是謝無想這一次,确實不會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他的眼神,全然地之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燕開庭和付明軒并肩站着,朝着衆長老行着拱手禮儀,無憂尊者将小有門最高榮譽的門勳賜給了二人,還說了許多勉勵的話語,賜給了二人許多珍奇法器。
然而,燕開庭卻好似完全沒有在意這些似的,他的目光,隻是輕輕落在謝無想身上。
授勳儀式結束之後,燕開庭和付明軒走出殿外,付明軒望向燕開庭,欲言又止。
燕開庭笑了笑,道:“你也看見了,她已經不複從前,不是嗎?”
付明軒頓了頓,歎息一聲,道:“我并不是要阻攔你,隻是覺得她的身份,始終讓我覺得放不下心來。”
燕開庭笑着拍了拍付明軒的背,道:“我相信你,但是,我也相信無想。”
看着燕開庭如此堅定,付明軒點了點頭,道:“你自己注意就好。”說完,付明軒便要去處理一些門内的事項,燕開庭就站在門口,等候着謝無想從殿内走來。
“走吧!”燕開庭向謝無想伸出了手。
謝無想臉上挂着少女般的笑容,嗯了一聲,輕輕牽住了燕開庭的手,兩人便在所有人的目光當中,朝着蕭庭院的方向走去。
等到兩人消失在了視野當中,所有長老們都紛紛議論起來。
洛水尊者手撫長須,轉身向着無憂尊者道:“這謝無想是怎麽一回事?爲何突然就成爲了真人?難道不是有違背青華君的本意麽?”
無憂尊者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二師兄,我想青華君的本意也絕不是那樣禁锢着無想仙子吧。”清微尊者道:“否則那也太過于殘忍了一些!”
五長老道:“有什麽好殘忍的,在門内哪一個她沒有?!”
一時之間長老們就議論紛紛,無憂尊者一直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洛水尊者才轉向問道:“大師兄,你倒是說句話啊!”
無憂尊者輕笑兩聲,道:“這麽多年來,就是一粒種子,也該發芽了,謝無想爲何不能生長出自己的靈魂呢?若是有了靈魂,那與我們這些人,又有什麽不同呢?”
衆人沒有說話,隻是沉默地聽着。
無憂尊者繼續道:“青華君當日制造出來她,爲了使她能夠成爲一個與我們一般能說話能思考的人,将自己的氣息分了一縷給她,而如今,她已經有了自己的靈魂,那麽我們還有什麽道理,要控制一個有血有肉的人呢?”
頓了一頓,無憂尊者長歎一聲,道:”至于她和蕭然弟子,便由着他們去好了,是緣是劫,都是他們的命數,我們何苦摻和其中?再加上,如今的謝無想,不過就是成了真人,也不會做出有損我們小有門的事情,這一點,你們都放心好了。“
聽到無憂尊者這樣說,分明是已經承認了謝無想現在是一個人的身份,衆長老也沒什麽好說的,也便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商讨了一些關于玉京秘境的事情,就散會了。
而此時,牽手漫步在飛靈峰之上,和煦的春風吹的兩人的發絲飄飄揚揚,燕開庭隻感覺手中謝無想的手仿若無骨一般軟軟綿綿,無論怎樣握着,都十分舒适。謝無想也覺得,牽着自己手的那隻手掌是如此寬厚,如此讓人有安全感,仿佛無論前方出現了什麽樣的險阻與危險,這隻手,就會将它們全部掃除。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兩人在修煉之餘,時常會面,就像是普通凡間的戀人一般,過上了一段安靜且無憂的日子。迄今爲止,這是兩人的人生當中,最爲幸福的一段時光。
一日,燕開庭和謝無想正在林中走着的時候,一名童子急忙跑來,說是長老會有事情急招二人前去。
相視一眼,燕開庭非常疑惑,不知道會有什麽事情,在心裏,其是燕開庭一直很擔心,自己和謝無想的關系會遭到長老會的阻攔。
隻聽見謝無想輕聲道:“隻怕是玉京秘境之事。”
“哦?”燕開庭皺了皺眉,他好久都沒有去關心過玉京秘境的事情了。
自從來到小有門之後,燕開庭就像是自我麻痹一般,根本不再關心有關于玉京的任何事情,那樣隻會讓他記起那些不好的回憶罷了。
“嗯。”謝無想點了點頭,道:“如今新一輪的浮圖榜開啓,進入玉京秘境的人選也該确定了,聽說,玉京那邊的基地已經都差不多建造好了,就等着秘境開啓。”
燕開庭點了點頭,道了一聲“這樣啊”,就牽起謝無想的手,道:“走吧,一起過去吧。”
謝無想點了點頭,兩人便一同朝着大殿走去。
大殿之内,付明軒,還有一些核心弟子已經在座,衆長老見着燕開庭和謝無想一同牽手進來,已經見怪不怪了,兩人落座之後,又等了幾名資曆較深的真人到來,才開始進行讨論。
兩人按照輩分自然不能坐在一起,謝無想怎麽說也是長老一級的人物,雖是沒有這個名分,但是從來在門内都是享受的這種待遇,自然在這種會議上,與一些老一輩的長者坐在一起。
而燕開庭,就和付明軒并肩坐着。與付明軒相視一眼,互相點了點頭,兩人便參與到了會議之中。
無憂尊者看見衆人都已到齊,便道:“各位是否還記得玉京的那個千年秘境?”
衆人都點了點頭,道:“自然是記得的。”
無憂尊者手撫長須,道:“據我門得到的消息,玉京秘境将在半月内,迎來第一次開啓。”
聽到這個消息,付明軒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這一幕,被燕開庭收在了眼裏。
“根據我門此前所争取到的名額,我門将會派出一些優秀的弟子進入秘境,根據長老會的想法,此次前去秘境,由寒州弟子與蕭然弟子一同帶領。”
燕開庭驚訝地擡起了頭,望向無憂尊者。若是說要他進入秘境,燕開庭不會覺得驚訝,自己本身就是核心弟子,還是登上了浮圖榜的真人,但是要讓他帶領弟子們,他就覺得有些驚訝了。
他向來害怕麻煩,并且,從來不像付明軒一般,具有極高的領導能力,對于他來說,能管理好自己,就已經是很不錯了。
不過既然是門内安排,燕開庭也并不推诿,向着無憂尊者拱了一手,以示應允。
無憂尊者點了點頭,道了一聲好,便繼續道:“蕭然弟子,這是你第一次作爲領頭人去完成一項至關重要的任務,這也是門内對你寄予厚望的表現,你向來與寒州弟子交情甚好,再加上玉京本就是你二人的故鄉,由你們來共同完成任務,便是再好不過。”
無憂尊者說完之後,燕開庭道:“自是,弟子一定不負衆長老所望。”
洛水尊者點了點頭,道:“不過,那玉京秘境爲千年秘境,誰也不知道裏面有什麽,但是據我們推測,裏面怕是有類似于時間之流一樣的東西,你們此次前去,還需多加小心。”
無憂尊者也是點頭,道:“二長老所言極是,你們二人已然得了大神通,便對這些虛空玄虛之事,多加敏感一些才是。”
付明軒和燕開庭均是答應一聲,随後,無憂尊者又道:“你們放心,元籍真人會同你們一同前去。”
兩人點了點頭,元籍真人作爲門内的第一天才,像玉京秘境這種資源十分豐富的秘境,定然是少不了一位像他這樣的高階真人坐鎮。
即使得了大神通,燕開庭在修道界仍然沒有達到頂尖的程度,付明軒雖然比他要好一些,但是兩人畢竟屬于小輩,有元籍真人在身邊,自然路子都要好走許多。
元籍真人向着衆長老行了一禮,以示應允。
随後,又安排了一下進入秘境當中的具體弟子,商量出來名單之後,就将這名單在門内告示。
會議結束之後,謝無想剛準備起身,就被無憂尊者叫住。轉過身來,謝無想朝着無憂尊者行了一禮,道:“尊者可還有事情要吩咐?”
無憂尊者手撫長須,道:“若我記得沒錯,玉京城當中,你也曾經參與過?“
謝無想點了點頭,道:“是的,尊者。”
無憂尊者點頭道:“那好,你也便和他們一起去吧。”
謝無想微微一愣,道:“尊者.....”
無憂尊者望着謝無想,道:“以前年輕的時候,總覺得你就像是天邊清冷的月光,不可靠近,如今我已年老,看你,卻像是看見自己的女兒一般,我同青華君,曾經都有一個故人,你知道的,那人也叫謝無想,與你,也有七八分相似。”
謝無想微微垂眉,想起了自己現在居住的無想閣,這名字從來都不是她取的。
“無論怎樣,我希望你能更好,這麽多年,小有門的确是虧待你了。如今你與蕭然弟子,有情人終成眷屬,有你在他身邊,他也應當會更加安心才是。”
無憂尊者望着大殿之外,眼神飄在了很遠的地方,喃喃道:“當初你從天上飄落下來的時候,我就知道青華的意圖了,他總是那樣小孩子氣。”
謝無想應了一聲,道:“多謝尊者。”
無憂尊者點了點頭,示意謝無想可以走了,謝無想行了一禮,便退出殿外。
無憂尊者望着天空,看着空中庭院,道:“準備好了嗎?這個世界?”
十日之後,三十餘名弟子在燕開庭和付明軒的帶領之下,向着玉京城飛去。飛在兩人旁邊的,還有尚元憫與謝無想。
自從謝無想成爲真人之後,尚元憫便再也沒有與她說過一句話,不知道爲何,在他的心中,總是對謝無想有着一絲異樣的感覺。明明自己很早之前都感受到了她的不同,卻是不肯承認,如今她已蛻變,尚元憫卻是希望她還是能如以前一般。
在尚元憫的回憶當中,這麽多年,謝無想的面容就沒有變過。
遙想當年,自己還是一個懵懂孩童時,在後山懸崖邊練劍,不知爲何招引了一群鷹隼過來,年幼的他拿着木質長劍,抵抗這一群都有他身形大小的猛禽,心下十分驚慌與害怕,擔心自己會被這些鷹隼吃掉,或者是跌落懸崖。
可是就當他滿身是傷快要支持不住時,一陣清幽蓮花香氣傳來,謝無想宛若天女一般降落在他的面前,右手一揮,白紗飄散,不費吹灰之力就趕走了那些鷹隼,尚元憫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竟忘記了說話。
謝無想的面容掩映在面紗之下,年幼的尚元憫看不見她的表情。隻知道,她走上前來蹲在自己的面前,拿出一面手絹,爲自己擦拭着臉上的血痕。
“疼嗎?”這是謝無想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尚元憫搖了搖頭,忍住沒有哭出來。謝無想将他抱了起來,他便縮在謝無想看似柔弱此時卻非常穩定可靠的身體裏,向着大殿走去。
他記得,自己身上的血漬将謝無想的白衣染上了紅色,卻在下一次見到她時,謝無想的白衣又變得如明月一般皎白。
那時他的師兄們告訴他,那女子叫謝無想,所有的弟子都稱她爲無想仙子。
他卻看着謝無想那年輕的面容,心中喚她無想姊姊。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孩童漸漸長大,被寄予厚望,雖是經常見到謝無想,卻是逐漸淡忘了心中對她的那番感覺,到了後來,他便也開始稱呼她無想仙子,在知曉了謝無想的真實身份之後,又無端地從心中升出許多失望來,這些失望,再往後的歲月當中逐漸演變成不解,淡漠,還有厭惡。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麽生出來的厭惡。
隻是此時,看着謝無想和燕開庭一同坐在冰靈之上,摒棄了那無聊的青色長衫,換上了鵝黃色的長裙,随風飄揚之間,謝無想和燕開庭說着話,笑容燦爛,眼神溫柔似水,一隻手被燕開庭緊緊握在握在手心,頭輕輕倚靠在燕開庭的肩上。
尚元憫輕哼一聲,将頭轉向了一邊。
至于付明軒,壓根就沒打算将臉朝向二人,站在一劍光寒十九洲上,付明軒眼神堅毅,望着前方,眉頭緊緊皺着,顯得十分嚴肅。
尚元憫也發現了付明軒那近乎誇張的嚴肅,便問道:“怎麽了,可是感知到了什麽事情?”
付明軒好似是被驚擾了一般,愣了一下,“啊,什麽?”
尚元憫皺了皺眉,道:“你走神了?”
付明軒低頭不語,随即擡起頭來,朝着尚元憫笑了一下,道:“啊,隻是又要回到故鄉,方才腦海裏想到了一些事情。”
尚元憫聳了聳肩,道:“這飛行還需要集中注意力才是,以免遇到什麽危險。”
付明軒道:“嗯,寒州知道了。”
頓了頓,尚元憫又道:“你看,同樣是回到故鄉,燕蕭然那小子就像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付明軒望了一眼坐在冰靈之上整和謝無想說着話的燕開庭,眼中滿是笑意,隻不過,又閃現出一絲絲憂慮出來,這極細微的神情,也隻有他能夠抓住。
付明軒輕笑兩聲,道:“他啊,一向都是如此,我們不必管他。”
如此飛行,三天之後,衆人才來到了玉京城外。
站在玉京城外,燕開庭望着那熟悉的城門。心中交織着一股無法言說的感情。他以爲自己早就釋然,但是卻在這一刻,還是會擔心自己看到了這城市截然不同的面容之後,心下會忍不住地憂傷起來。
城門緩緩打開,燕開庭走在那條幾乎認不出來的道路上,每走一步,心下就像是被人用錘子敲擊了一下一般,視線所及之處,是那樣的熟悉,卻又是那樣的陌生,這個城市的每一處每一角,以往他都是那樣熟悉,而現在,卻都像是不認識一般。
“庭哥兒,我們小有門的基地,就在燕府。”付明軒走上前來,拍了拍燕開庭的肩,道:“調整一下心緒吧。”
燕開庭點了點頭,望向付明軒,問道:“你沒有感覺嗎?”
付明軒苦澀地笑了笑,沒有回答,向前走去。
燕開庭望着付明軒的背影,歎息一聲,這時,他感受到自己的右手被人牽住,轉過頭來,謝無想朝他偏了偏頭,笑道:“走吧。”
燕開庭點了點頭,便向着玉京城内走去。
自然,燕府也與以前完全不是一個樣子,隻有燕家祠堂的廢墟還保持着原貌,那是因爲,玉京秘境的入口便是在那裏。
走在昔日自己的府院當中,燕開庭看見了不少以前在自己家當差的下人們,那些人看到了燕開庭,先是微微一驚,擦了擦眼睛,便跪在燕開庭的面前,一口一個“燕爺”叫着,讓許多從未來過玉京的弟子都驚呆了。
燕開庭自然是不允許他們再這樣叫自己,趕忙上去想要制止他們,卻沒想到燕開庭剛走近,那些下人們竟不住地向他磕起頭來。
燕開庭一愣,朝着最前方的一位老者道:“秦伯,你這是何意?趕快起來吧!”
說着,燕開庭就伸出手來去扶他,誰知那老者吓了一大跳,連連道:“燕爺,小的們不知道您今日要回來燕府,小有門的改造已經是完成,我們也還沒來得及收拾您的院子....”
燕開庭卻是笑了一笑,道:“不打緊,我随便住都可以。”
秦伯疑惑地擡起頭來,隻見眼前的燕開庭着實與以前全然不同,臉上再無頹喪之氣,也無那種纨绔子弟經常挂在臉上的傲慢表情也被洗刷的幹淨,代之以一種溫潤出塵的氣質,竟是與付府的大公子有幾分相似了。
“燕爺.....”
燕開庭笑了笑,道:“不要稱呼我爲爺了,你若是不習慣叫我的号,叫我庭哥兒就行。”
這秦伯還有後面的一衆下人,都是燕府的一些“老人”,很多都是自小看着燕開庭長大的,如今看到他這副模樣,竟是覺得陌生起來。
後面的一衆弟子都在原本駐紮在玉京城燕府的小有門弟子安排了住處,燕開庭便自己一個人在燕府當中轉了起來。
令他欣慰的是,自己所住的那個院子還有夏平生以前居住的雪域院都完好的保存了下來,雖然已經積滿了灰塵,但是模樣卻是一點都沒有變。自己居住的院子,一走進去,就好似看到了蝶衣端着一個餐盤走過的身影,李梁又興沖沖地從門外跑了進來,講述着自己有他但到了胡東來等人的消息。
燕開庭笑了笑,便走向了雪域院。
雪域院已經是沒有雪了,從那一天開始,就停止了下雪。
少年時期,燕開庭一直不明白爲何夏平生終日要居住在這樣一個冰天雪地的環境當中,現在他漸漸開始明白了,在這個紛繁複雜的世界當中,隻有那麽徹骨的冰冷,也能讓自己那可不安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吧。
如今的雪域院,荒草叢生,灰塵滿積,燕開庭向一個下人讨了一把掃帚,自己就開始打掃起來,不知不覺,就到了黃昏時刻,暮色當中,燕開庭忙得正起勁兒。
突然,燕開庭好似感到有什麽人出現,站起身來,付明軒便站在了門口。
付明軒笑着望他,道:“小時候,我經常在想,這雪域院當中是個什麽樣子的?雖然聽你講了許多,可是今日,還是第一次看到。”
燕開庭笑了笑,道:“啊,以前,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很大很大的雪,地面上都積滿了,很冷,真的。”
付明軒道:“以前都在幻想着,自己什麽時候可以也進來看一看,夏師爲人嚴肅,向來不允許我們這些小輩無故亂闖,我也一直沒有機會,今日雖然可以進來,但總覺得有些許遺憾。”
燕開庭眼珠一轉,道:“你當真想知道原先是什麽樣子的麽?”
付明軒誠懇地點了點頭,道:“當然,這可是小時候的心願呐。”
燕開庭狡黠的笑了笑,便從儲物戒當中一陣翻找,找出了那日在霧口秘境石堡群當中所得來的那個能夠調節節氣的法器出來,對付明軒道:“你進來,關門。”
付明軒愣了一愣,随即聽話地關上了門,朝燕開庭走了過來。
一道結界升起在雪域院的周圍,燕開庭将那法器拿在手中,向裏面傾注了一絲法力,随後,便呼喚起風雪來。
頓時,鵝毛大雪簌簌降下,地上漸漸就有了積雪,旁邊的那棵常年挂着冰棱的松樹,再一次感受到了冰雪的溫度,
“看,就是這樣子的。”燕開庭笑道,“每時每刻,都在下着雪,起着狂風,真是叫人懷念。”
看到雪花飄落在自己的手心,燕開庭想到了無數個夜晚,自己跑來雪域院,或是挨罵,或是讨教,或是療傷,在這裏,充滿了他的回憶。
關于夏平生的回憶。
付明軒點了點頭,道:“謝謝你,滿足了我的好奇心。”
燕開庭笑了笑,道:“我近日便在這裏住下了,你呢?”
付明軒聳了聳肩,道:“自是回我自己的府邸。”
就像是從前一般,兩人在城中玩鬧之後各自回家,關于往日的回憶,一齊湧上了燕開庭的心頭。
付明軒望這燕開庭,不知道爲何,他的心情在甯靜的喜悅當中,夾雜着一絲沉悶,微微皺眉,被燕開庭所捕捉到了。
“怎麽了,明軒?”燕開庭走到了他的面前,道:“我最近,感覺到你有心事。”
付明軒望了他一眼,道:“你什麽時候也學着來觀察我了?”
燕開庭吐了吐舌頭,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我不想觀察你也沒有辦法,誰叫我現在是真人,還得了大神通,神識總是自己亂跑。”
付明軒拍了拍燕開庭的頭,道:“少貧嘴!”
燕開庭摸了摸頭,哈哈大笑起來,望着燕開庭的樣子,付明軒心下歎息了一聲。
“你覺得,這個世界好嗎?”付明軒突然問道。
燕開庭的笑容瞬間就将在了臉上,他總覺得這個問題怎麽就那麽熟悉。
燕開庭面容恢複平靜,道:“其實無所謂好不好的,隻要有你們在,我就覺得挺好的。”
還是一樣的回答,燕開庭的立場,所來都沒有變過。
隻是,“你們”究竟是誰,付明軒卻是始終不明白。
“過幾天就要進入秘境了,祠堂那一塊就不要去了,以避免被卷進空間亂流當中,感覺現在,通道還是極其不穩定。”付明軒拍了拍燕開庭的肩,轉身就欲離開。
“明軒!”付明軒走到了門口,燕開庭叫住了他。
“嗯?”付明軒轉過頭來,望向燕開庭。
燕開庭笑了笑,道:“今晚好夢。”
點了點頭,付明軒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轉身推開雪域院的木門,便走了出去。
還未走幾步,就發現前方出現了一個纖瘦的身影,一抹鵝黃色便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夜色席卷了整片天空,遠處,還殘餘着幾縷紫金色的晚霞。
“付首座。”謝無想朝着付明軒微微點頭,付明軒看着她,也是點頭緻意。
“你已經準備好了麽?”擦身而過之後,付明軒的耳邊突然傳來了謝無想的聲音。
付明軒轉過身來,望着謝無想,道:“不知無想真人,所指爲何?”付明軒特地強調了“真人”二字,謝無想卻是冷笑一聲,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麽。”
付明軒嘴角微微上揚,處出現了一抹詭異的笑容,道:“寒州不才,并不知道無想真人在說些什麽。”
謝無想輕笑兩聲,道:“既然這樣,無想便也不再遮遮掩掩了,付首座要做什麽,無想并不知道,但是無想可以确定的是,你的确是要做些什麽。”
付明軒沒有回答,冷眼的看着謝無想。
謝無想迎上了他的目光,向他走近,幾乎都要貼在了他的身上,在謝無想純黑無暇的眼眸當中,倒映出了他的面容。
“你想說什麽?”付明軒注視着謝無想那一雙黑色的眸子。
謝無想微微一笑,道:“你忘了,我和他們不一樣。”
付明軒頓了一頓,沒有說話。
“哼”謝無想輕哼一聲,随即與付明軒逐漸遠離,望着付明軒道:“但是我從來都知道,你也與他們不一樣。”
付明軒站定在原地,身周突然湧出陣陣森寒冷氣,整個人的氣質頓時降到了冰點,若是别人這樣站在他的面前,肯定早就站立不住,跌倒在地了。可是謝無想卻是一動不動,直直地迎上了他的目光。
付明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望着謝無想,此時的他,與平時全然不同,雖然都給人冰冷的感覺,但是現在的他給人更多的卻是陌生。
“你很聰明,可是你無法改變。”付明軒沉聲道。
謝無想恢複了清冷的神色,望着他,道:“我沒有想過要改變,也不知道,你所說的改變是什麽,但是。”
謝無想微微垂下眼眉,道:“我不準你傷害他。”
“哈哈哈!”付明軒揚天大笑幾聲,收起笑容之時,眼中盡是嘲諷,看着謝無想,就像是在看着一個笑話。
“你算個什麽東西!”說完,付明軒便轉身就走,謝無想隻覺得,有個什麽刺中了自己的心髒,雖然轉瞬即逝,但是已經足夠明顯。
望着付明軒離開的背影,謝無想面容冰冷,眼神竟變得陰鸷起來。
其餘門派的弟子,也都陸陸續續到達玉京城,玉京城終于在沉寂一年之後,又迎來了繁盛時刻。
隻是這種繁盛,與先前是截然不同的,人們隻覺得陌生,竟還有一些不知所措。不過,門派衆人都齊聚于此,一些當地人的生意又開始做了起來,叫賣聲飄蕩在集市上,不絕于耳。
燕開庭卻是無心到城中閑逛,對于他來說,玉京城,早就不複存在了。
隻有待在這雪域院中,燃起溫暖的爐火,看着窗外簌簌落雪,燕開庭才感受到一陣心安。爐火之上,燕開庭燒着一壺熱茶,讀一讀書,睡一睡覺,時不時打坐入定,醒來之後聽見有人敲門,謝無想也會來拜訪他。
如此的生活,燕開庭打算一直這樣度過下去,直到秘境将開,自己再出去。
而與燕開庭不同的是,付明軒行走在玉京城的街道當中,此時的他,正朝着城主府走去。
塗家,是元會門的基地。
站在城主府前,付明軒也不作任何表示,不一會兒,便聽見一陣熟悉的腳步聲,不久之後,沈伯嚴便出現在他的面前。
“寒州。”沈伯嚴喚了一聲他,付明軒隻是點了點頭,便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見到沈伯嚴跟了上來,付明軒便道:“如今城内耳目甚多,咱們便去那畫舫上吧。”
沈伯嚴點了點頭,道:“如此也好。”
黑水河上,沈伯嚴與付明軒坐在畫舫之内,喝着一壺清酒,從遠處看,便可以看到整艘畫舫都被包裹在一層無形屏障當中,将裏面完全隔絕。
付明軒将一杯清酒送入口中,眉頭微微皺着,兩人也不說話,仿佛若有所思。
最終,還是付明軒道:“雖然到了這個地步,我便無需在擔憂什麽,但是不知道爲何,總是心神不甯。”
“啊。”沈伯嚴點了點頭,道:“不止你,我也是如此。”
付明軒望向黑水河,閃耀着粼粼一片的光芒,很多人對着山川湖海吟詩作對,覺得眼前景物美不勝收,而自己,卻是從來都沒有覺得好看過。
不說好看,他甚至不能欣賞。
兩人坐在畫舫之上,無言地喝着清酒,直到傍晚時分,彩霞蔓延了西天,才緩緩向城内走去。
窗外的雪依舊下着,已經這樣度過了四天了,燕開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平和與甯靜,以前爲什麽不會珍惜呢?燕開庭不知道,大概,人隻有失去了什麽東西,才會知道拿東西的可貴之處吧。
翌日,燕開庭走出了雪域院,和付明軒一起,招聚起了衆弟子,便在元籍真人的帶領之下,向着燕家祠堂廢墟所在之地走去。
此時,秘境已經在燕家祠堂廢墟上方形成了一個穩定的緩緩流淌着的旋渦,小有門作爲當日門派競争當中的第一名,自家弟子定是第一批進入到秘境當中。
但是,第一批進入到秘境當中,雖是獲得寶貝和資源的機會更多,但是,所面臨的危險也是最大的。
站定在這通道面前,尚元憫走進了一些,伸出手來仔細感受片刻,嚴肅的神情才稍稍放松下來,轉過身來,望着燕開庭和付明軒道:“已經差不多了,很穩定,你們二人誰先進入?”
燕開庭和付明軒相視一眼,兩人均是道:“我先!”
第一個進去的人,自然是要面臨着最高的危險,兩人倒是對什麽資源沒有芥蒂,隻是想着不想讓對方承受那最高的危險。
尚元憫看到兩人,聳了聳肩,無奈道:“你們自己決定吧。”
付明軒皺着眉頭望向嚴開庭,道:“你知不知道,第一個進去很可能被卷入到空間亂流當中,到時候,怎麽都會出不來了!”
燕開庭笑了笑,道:“我知道,不過,正是因爲我知道,所以我不能讓你第一個進去!”
說完,燕開庭竟是一把抓在了付明軒的胳膊上,然後就将他狠狠地往後一退,付明軒下意識地就伸出雙手,準備問燕開庭想要幹什麽,而燕開庭則是接着付明軒的反向力量迅速朝後退着,而在他的後方,就是秘境的通道。
“庭哥兒!”
“蕭然!”
付明軒和謝無想幾乎就是一同叫了出來,尚元憫也非常震驚,沒想到燕開庭居然會以這種方式,先行進入了通道當中。
之見燕開庭的身體在飛躍到那一面漩渦之上後就像是被旋渦給吸進去了一半,身形扭曲呈一種詭異的弧度,瞬間就消失在了衆人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