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玉成的部屬看上去明顯不情願,主院與其說是城主居所,不如說是城主夫人的地盤。若封意之也有問題,他們此去無異自投羅網,連掙紮機會也沒有。
隻是塗玉永很簡單就說服了裘家兄弟,他的刀法師從封意之,最清楚陌刀之威。若封意之居心叵測,足以将在場所有人斬于刀下。而如果封意之與塗夫人并非一夥,他們就更不能平白給自己扣上反叛者的嫌疑。
這個往日總是有些飛揚急躁的年輕人,甫經巨變之後,沉靜得判若兩人。他手上“冰玄”以前即使舞出片片霜花的時候,也給人一種熱烈的感覺,現在卻是全然冰涼似雪。
燕開庭和塗玉永對望一眼,兩人誰也沒有和對方打招呼。
燕開庭并不管衆人的眼神,直接跟着封意之穿過人群,且走在他右後側一步之地,這個位置顯然是在爲封意之策應和防備後方。也不知道看明白了的塗家諸人,心中是個什麽感受。
主院并不遙遠,頃刻就到。
封意之也不理那緊閉的院門,徑自越牆而過,身形方起,裏面就有刀兵出鞘聲音,“什麽人!”
封意之連陌刀都不用,一拂袖就将伸過來的兩把長劍撞開。
他落入院中,點了那兩人的名字,冷冷問:“城主何在?”
塗家的總教頭雖然是闵洪,但封意之也時常會下場指點,且在塗家護衛心目中更受敬畏。此刻那些護衛們見到是他,第一反應全是躬身行禮。
這時,院門被從外推開,塗玉容、秦長老一行人湧進來,然後才是塗玉永帶着裘家兄弟等人。一進門,兩撥人就泾渭分明地站到兩側,刀劍法器全都拿在手中,就差直接指着對方了。
反而是原先在院子裏的那些塗家護衛顯得有點茫然,不過他們之中可能也有人已聽到風聲。比如那兩名小隊長臉色就變得很奇怪,嘴唇蠕動一下,終究還是沒有說話。
“封叔叔,這是要做什麽?”
正屋的門原是虛掩的,吱呀一聲,輕輕被從裏面拉開,塗夫人出現在門後。
她一身家常服,衣襟袖口都微微淩亂,一手抱着龍鳳胎裏的妹妹,裙邊還抓着一雙小手,龍鳳胎裏的哥哥藏在她身後,探出半張小臉,烏溜溜的眼睛往外直看。
塗夫人本就容貌素雅清麗,一點也看不出已是三名子女的母親。她此刻姿容有些淩亂,手抱稚子,望之更是楚楚弱質,惹人憐惜。
封意之不由目光微垂,他和塗城主塗辛乙是童年好友,此事知道的人不多。
他受塗家供奉,但一向獨來獨往,與任何一派勢力皆無瓜葛,對塗辛乙的妻兒們也全都一視同仁。哪怕教導塗玉永刀法,也是應塗辛乙之請,沒有半點私相授受。
封意之隻在私下裏喝酒的場合,才會和塗辛乙兄弟相稱,有的時候塗夫人亦會在場。先後幾任塗夫人都是聰明人,沒有外人在的時候,也就跟着塗辛乙對他執兄弟之禮。
此刻蓦然聽到這聲“叔叔”的稱呼,封意之看看前方那對龍鳳胎,再轉頭看看塗玉永兄弟和塗玉容,忍不住想要苦笑。
“啪嗒”一聲,封意之回過神,循聲看去,一個不知什麽材質做的傀儡小人從燕開庭手裏掉到了地上。
燕開庭仍然站在封意之右後側一步之處,手裏正捏着一把形狀各異的法器。他還不習慣左手不能動,從芥子袋裏拿法器的時候,一個不慎取得多了。
燕開庭看看封意之,眼神特别無辜,顯然沒覺得身爲一名修士,能把法器都掉地上是一件需要尴尬的事。
封意之頓覺腦門上青筋跳了一跳,好嘛,差點忘記了,還有一個大麻煩在側。他一伸手,将傀儡小人從地上攝起,扔進燕開庭懷裏。
燕開庭還要解釋他爲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拿法器,“這滿院子就沒人是可靠的。”
封意之聞言微微一凜,目光在燕開庭身上略凝了凝。然而燕開庭的聲音雖輕,神态卻仍然很輕松,像隻是在随口抱怨一句。
封意之不再多想,收拾心情,冷冷地将先前問話再重複了一遍,“城主何在?”
“我隻問一句,您還将塗郎看作大哥嗎?”塗夫人不由自主地将懷裏的小女兒抱緊,像是努力壓抑着激動,“如果您是大郎君帶來的,我不會讓您進去的!”
話說到這裏,塗玉容已經撲到母親身邊,在場的幾名長老也都腳下動了動。
塗玉成的部屬們則是全都面現怒色,警覺地将仍處于昏迷中的主人護得更緊。塗夫人隻一句話就将塗城主和塗玉成放到了對立面上。
唯有塗玉永一動不動站在原地,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隻一雙眼睛冷若冰雪定定望着大屋。
封意之垂目看着手中陌刀的雪刃,緩緩道:“夫人似乎有什麽誤解?我不是來這裏站隊的,更沒興趣爲你們斷是非曲直。我要見他。”
塗夫人花瓣似的唇色清清淺淺,一雙美目霧氣氤氲,像是要沾濕睫羽。
她張口要說話,卻被封意之打斷,“若小乙哥有不測,那這塗家不要也罷!”
院落中頓時靜得落針可聞。封意之這句話裏威脅和血腥的意味太濃了。
封意之說完,再不看任何人一眼,大步向前走去。
他走得不是很快,卻沒人敢擋在他面前。塗玉容還不肯動,可封意之尚未近身,迎面碾壓過來的刀氣就将她輕易掀到一邊。
塗夫人有弱柳之姿,身手卻不弱,眼見刀氣湧來,一手一個摟着龍鳳胎急急閃開。她雪白的臉微微擡起,滿是無助和倉惶。
然而封意之正眼都沒看她們,直接大步進了内室。
秦長老終于憋不住了,叫道:“封老!不辨是非隻會讓親者痛仇者快啊!”
封意之漠然的聲音從屋内傳來,“誰是親?”
一時之間,氣氛就像凝固了似的。
忽然塗玉容叫道:“燕開庭你幹什麽!”
燕開庭方才依然緊跟着封意之的腳步,直到正屋門口才停下。
這時所有人都緊張注目房間裏的動靜,唯有他背對着房門蹲下來,将一大把形狀各異的法器插滿了門前地面,裏面最常見的是一種三角小陣旗。
燕開庭試圖活動一下左臂未果,又聳了聳肩,卻做出了一個隻有右肩能動的怪模樣。
他斜睨塗玉容一眼,道:“迎敵啊!”又指了指院外,“外面還沒打完呢?你們這麽有信心敵人不會殺過來?”
塗玉容愣了愣,又不甘被說得無言以對,強道:“那你幹嘛把法器布在房間門口。”
燕開庭似笑非笑地道:“因爲除了封真人,你們一個都不能讓人相信呀!”
塗玉容不由氣結。
燕開庭從現身開始就是防着他們所有人的架勢,雖然塗家諸人不知道燕開庭是怎麽和封意之走到一起的,但也看得出在這敵我無法辨别的局面裏,封意之顯然更相信燕開庭。
就在這時,院子裏修爲最高的幾人全都神色一肅,牆外傳來隐約衣袂破空聲,正在飛快地由遠及近。
突然塗玉成的部屬那邊傳出一陣騷動,在這節骨眼上,塗玉成竟是醒了。塗玉永冰冷得近乎漠然的臉上終于有了表情,快步走過去,一把抓住了塗玉成的手。
與此同時,院牆上出現一個人影,原本已經要出手的塗家護衛忽然都停住,那又是一個他們的熟人,塗府總教頭闵洪。
院外的腳步聲顯然不止一人,但現身的隻有闵洪,而緊閉的院門亦無人叩響,一時間顯得頗爲詭異。
闵洪站在牆上,居高臨下看着院内,他沒有馬上說話,眼珠骨碌碌地轉動,顯然在揣測眼前局面。而地面上正處于僵持狀态,不少人本就搞不清狀況,看到闵洪也不敢輕易招呼。
燕開庭卻沒衆人那麽多顧慮,不等離他最近的塗夫人和塗玉容眼色交換出個結果來,就大叫道:“封真人,救命啊!壞蛋來了!”
闵洪原本注意力都在塗玉成和塗玉永兄弟身上,還沒看到蹲在正屋門口的燕開庭,此刻被這一嗓子叫得氣結,厲嘯一聲,揉身撲去。
管它局勢如何,都得先将這專門壞事的家夥封口!
屋内封意之還沒動靜,燕開庭站起身,泰初錘出現在右掌中。
然而闵洪這迅捷一撲,中途就撞上了堅物,他變招也快,雖不知道敵從何來,仍憑經驗極快地側向移位,卻突然發現側面也有阻礙物。這次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就“嘭”地一聲,眼前發黑,感覺猶如撞上了一座頂天立地的山峰。
而旁觀衆人看到的是,半空中忽然出現一排如牆般林立的藤蔓幻象,闵洪就這樣一頭撞了上去,那碰撞的聲勢極大,竟是猶如實體一般。随即藤蔓就像活物般,瘋狂擺動起來,瞬間将闵洪纏了個結實。
這時方有一個清冷的聲音傳到,“誰敢害我燕主?”
空中蓦然劍嘯聲綿綿而起,随之磅礴劍意氣勢洶洶襲來,無數劍芒如雨點般在院牆外落下,乍然間慘叫聲和兵器交擊聲就響成一片。
緊接着,有大風吹過樹林的呼嘯聲,衆人吃驚地看到一棵院内大樹的枝條平平擡起,繃緊,像弓矢般向院牆外發射出去。聽那滿耳的簌簌聲,也不知道外面有多少樹木,如此這般發射了多少枝條。
院外的慘叫聲更密集,更多的是銳器不斷穿刺的聲音。
一切結束很快,不過眨眼數下的功夫就歸于平靜,隻有空氣中迅速彌漫的血腥氣宣示着,剛才真實的發生了一場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