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封意之情急之下,出聲示警。
他叫出聲時,心頭卻是一涼。“捉雲手”羅勁可不比闵洪那水貨,這一掌下去就算沒有抓中燕開庭的頭顱,也能将他肩膀撕下來。
封意之煩躁地爆了句粗口,刀光滾滾,揮成一片刺眼白光,竟是隻攻不守,就要從闵洪和羅勁兩人的夾擊中強行脫離。
百忙中,封意之目光一掃,卻看到前方險情比他預想的稍好。
燕開庭大概是被那突如其來一聲吼震到了,下意識地甩了甩腦袋,身形晃動。
正好他的身法本就是飄忽不定的,不知道應和了哪個節奏,竟在羅勁一掌落下時,正好偏離開去,被一把扣中左肩!
“嘭”的一聲,響起的竟是兩塊金屬撞擊的聲音,燕開庭身上寶光流轉,符文跳躍。就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他身上是一件法衣!
不過羅勁的指掌比普通法器還要厲害,雖然沒能扣實燕開庭的肩頸要害,但法衣上的符陣光芒被他硬生生捏熄。而燕開庭的紅袍上迅速出現深色印漬,顯然法衣沒能完全将透入的真氣抵消。
又是一記悶響,這次是“泰初”的錘頭結結實實砸在羅勁胸前。
此刻,這把仙兵又變成短柄,錘頭還縮了一大圈,被燕開庭當做拳套般捶向羅勁。
羅勁正在同時對付封意之的刀氣,沒想到在他“捉雲手”下還有人能反抗,猝不及防被砸個正着。
不過燕開庭已是強弩之末,“泰初”錘上不見一絲雷火,黑黝黝的就是個鐵疙瘩。羅勁被砸得一陣氣血翻騰,傷倒不算重。
封意之一看,還有希望撈個完整的人回來,手上刀勢愈加淩厲,空氣嗡嗡震嘯,整段巷道都好像在晃動。
闵洪首先頂不住了,哪怕他知道得再清楚,隻要拖住封意之兩、三招,羅勁就能将燕開庭徹底解決。
但是頂不住就是頂不住,雖然他送了封意之右肋一掌,可還沒打實,就不得不後退,否則封意之那刀身還不知道在哪裏,僅刀芒就能把他手掌切下來。
然而這一退,就停不住了,直接讓出兩臂寬的距離。
封意之繼續大步向前,忽然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當面沖來。
他反應也不可謂不快,刀勢不斂,反而盡全力向遠處放去,刀芒瞬間狂飙出十多丈,攔住了對面的羅勁,還把離戰場太近的黑衣人刺翻一個。
“啪”地一記,那道迎面沖來的人影,緊貼着刀下那點小小盲區,險而險之地撞在封意之身上。
如果剛才封意之有半點猶豫,那人動作有半點誤導,隻怕已被全力施展的陌刀切成兩半。
封意之大手一抓,将燕開庭拎起,也不管前方闵洪和羅勁已經站穩腳跟,再次攻來。
這位玉京第一高手口中,市井之語滔滔不絕湧出,又快又急還帶音爆,就和對面那些黑衣人正舉起來的連珠弩效果差不多。
燕開庭忙不疊将“泰初”胡亂一塞,擡右手捂住耳朵,可惜隻蒙半邊的效果實在不怎樣。但是他現在左邊肩膀完全不能動,也隻能聊勝于無。
封意之突然拎起燕開庭往肩上一扔,整個人從極動轉爲極靜。
他左手持陌刀斜斜舉起,雙腿微分前後,與往日給人猛烈無匹的印象不同,現在封意之身上散發出來的是一股韌力萬鈞的刀意。
“歲月如許,江湖夜雨。玉冷耕雲圃,夜杯共朋侶。”
當年的陌刀斬山斷流、人牆共碎,而在玉京隐居多年後,還能見血否?
封意之沒有選擇任何一個看似空白或薄弱的方位突圍,就踏着這條爲他精心鋪設的巷道,迎着闵洪和羅勁兩大高手,還有他們身後一群黑衣人,直截了當地沖了過去。
刀意流轉,丈許之地勁氣徹骨裂膚。任憑迎面而來的攻勢是綿延不絕的掌擊,還是狂風暴雨般的法器,封意之每一步都是前進,以傷換傷,以血換血,再不後退。
封意之忽然道:“小子,看着點!你這小家夥,生死關頭每每爆發,就像刀尖舔血了許多年。可是睜着眼睛的時候,就萎靡得出奇,明明能打實的,好幾次失手,是沒見過人血還是沒見過人命?”
男人被說萎靡真是不能忍!但燕開庭此刻左半身已完全沒有知覺,于是想要證明自己見過血的底氣就不足。
況且,玉京承平已久,又以商貿爲本,講究民風正氣。不要說他,就是塗玉永、陸離那些家教嚴格的名門子弟,見過人血并不稀奇,但自己手上還真沒沾過人命。
無論如何,殺兇獸、殺魔物,和殺活生生的人還是不同。
巷道并不長,封意之第三次突擊就到了盡頭,身後,一地鮮血斷肢,還有一個滾落的頭顱。滿目紅色刺得燕開庭眼睛生疼。
所有埋伏者中,唯有羅勁還保持着昂揚戰意,這個從現身起就一言未發的寡言強者,身上也有兩處刀傷,但是毫無疲态,眼神亮得驚人。
封意之掃了他一眼,啧啧道:“卿本佳人,奈何爲賊。”
羅勁臉色陡然黑了黑,擡手一個掌印飛來。
封意之才不和他纏鬥,哈哈大笑着,一刀劈開拐角邊半棟小樓,将最後幾個埋伏的黑衣人逼了出來。
雨點似的光矢向封意之飛來,地上卻爬起一排小人,自殺般沖上去,“蓬”地揚起漫天塵埃。等灰塵散去,封意之已經隻剩下一個背影。
闵洪半身披血,臉色陰沉地像要滴下水來,憤然踢了一下腳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體。
羅勁像是正站在原地調息,沒有馬上去追的意思,那他也絕不敢自己一個人追擊封意之。
剛才這場惡鬥,讓闵洪真正認識到了自己和封意之的差距。
此次伏擊可謂完全失敗,而且這邊現場指揮的黑衣人,在封意之最後一刀的時候,意外被殺,一時間都沒有人出來收場。
羅勁轉頭看了闵洪一眼,一張死闆般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他慢吞吞地道:“好漢。”說罷,猛地飛躍而起,向前方街區奔去。
闵洪要呆上一呆,才意識到羅勁是在說封意之,接着人就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地跑了。他氣得胸口一陣發疼,不由暗罵,“土匪頭子就是土匪頭子!”
可是罵歸罵,闵洪别無他法,隻能緊跟着追上去。
封意之沿着大路狂奔,一直維持刀氣裹身,整個人猶如一把上古神兵,那鋒利的氣息,三丈之外都讓人毛發俱豎,好像再走近一步,就會變成兩段。
于是就這樣,封意之扛着燕開庭奔過一整個街區,竟然都沒人冒頭來阻攔。
“小家夥,你哪兒來的一大把一大把人偶,夏老頭就隻教了你這一個煉器法門?”
夏老頭?燕開庭被迎面而來的疾風噎了一下,他一想,還真不知道夏平生的真實年紀。不過就此也可聽出,夏平生和封意之的私交恐怕比人們所知道的要好的多。
“你不行啊,每到殺人就手軟。其實有些人呢,和魔物、兇獸沒什麽區别,你不要光看外表,得看本質!”
封意之雖然依舊口氣輕松,但是燕開庭聽得出來,他說話時候有些氣喘了,顯然消耗很大。
即使真人境的強者,也還是肉體凡胎。封意之是玉京城的一門鎮守,剛剛經過一天兩夜的連續戰鬥,還沒回府就被同僚在途中伏擊,闵洪也就罷了,羅勁可是真正的超流高手。
燕開庭想了想,拍拍封意之肩膀道:“封真人,先放我下來。”
封意之卻是一巴掌将他按得動彈不得,像是有些苦惱地道:“照理說,得把你送回去。”
燕開庭勉強擡起還能動的右手,指了一個方向道:“城主府起火了。”
封意之腳下驟停,轉頭望去,臉色變得無比肅然。
燕府中,生機勃勃的林草之上,那場天女之舞已近尾聲。
幽幽歎息,袅袅餘音,向瑤玉足一點,憑空而立。那雙缥缈迷蒙的眼中,仿佛有無盡紅塵流轉,訴盡每個人夢中最深的向往。
然而夏平生的眼睛沉靜猶如深潭,絲毫不爲所動。
他緩緩道:“舞,我已經看了,如果你們的伎倆僅止于此,就滾吧!”
向瑤再是鎮定沉着,也不免臉色扭曲了瞬息。可事實上,她開始跳那支天女之舞,就已經是敗了。
最初,在被韓鳳來破壞了伏擊機會的時候,向瑤還覺得能夠一戰,畢竟她們在燕府裏經營多年,根腳深埋,戰事一起,混亂中能給人不少“驚喜”。
況且真人雖說是高了她一個大境界,但向瑤幾十年深厚積累,所具秘法是真正的大道神通,比起一個剛剛結束鏖戰的真人,她可不覺得差距就那麽遙遠。況且,以往栽在她手下的那些真人,也給了她足夠自信。
然而,向瑤看到夏平生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錯了。
她的風月大道,在此人眼中,怕是連紅顔枯骨都稱不上。男歡女愛,人間喜樂,對他來說,可能并不比一點塵埃更特别。
資料中,夏平生修的是木屬神通,晴若草海,萬物生發,如此生機盎然的秘法,所有者卻有一雙死寂的眼睛。
天女之舞,是向瑤的一次努力,這是一支沒有任何攻擊性的舞蹈,不會引來強者反擊,卻能潤化人心。
隻要夏平生稍稍意動,那甚至無需關乎風月,隻要是人們對美好事物的一點點贊賞、一點點向往就可以了。
向瑤即有把握抓住那絲心靈縫隙,再爲“花神殿”招攬一名“關系良好”的強者。
但向瑤并沒有成功,反而是夏平生展現出了無可匹敵的強大。
向瑤指尖微微一動,接到一段傳訊,會在這個要緊關頭給她發消息的隻有一個人。
這個小動作瞞不過正将神通覆蓋了大半個燕府的夏平生,不過他也沒有阻止,隻淡淡催促一句,道:“想好了?!”
向瑤纖手輕握,捏碎符文,心中微微沉吟。這道符文帶來的消息與她的判斷一緻。
夏平生就在這時問道:“你有幾個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