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交流戰技道法,二來也是對各家武力的一次評估機會,許多年輕人和下位者亦将此視爲進身之階,将自己的才華展現給家主長老們。
但是向一府之主挑戰,就難免充斥着别樣意味,比如說,火藥味。
塗家和燕家前兩天傳有摩擦,内情雖然已經被封口,但偌大“銷金舫”沉河卻是有目共睹,瞞都瞞不了的事實。
如此一來,号稱塗家武力第二的總教頭闵洪,在連續撂倒燕府一名大管事和一名客卿後,直接指名找上燕開庭,就難免讓人多想。
闵洪是一名純粹戰修,據說他少年時就自認沒有法修天賦,于是一心一意走戰修之道,在掌法上取得高深造詣。
目前在塗家,他的武力僅次于“陌刀”封意之,若非玉京城還有夏平生在,或許說他是玉京第二也有可能。
闵洪此言一出,周邊衆人不管在活動筋骨,還是在捉對比試,全都不約而同停下手,略有些愕然地将目光集中過去。
塗玉永呵斥的話到了嘴邊,卻被燕開庭一拽,差點撩了個跟頭。
燕開庭自己倒是借這力,施施然站起來,應道:“好。”
塗玉永忍不住想罵人,一擡眼頭頂壓下一片陰影,是付明軒不知何時站到他身後。
塗玉永把髒話咽了下去,低聲道:“你我聯手分開他們?”塗玉永有自知之明,闵洪這架勢明顯不把他放在眼裏,若說武力,還真不是這老匹夫對手。
付明軒慢吞吞地道:“先看看。”他低下頭,目光似無意間從韓鳳來身上掃過。
韓鳳來抱着箜篌,在原地踞坐的規規矩矩,像是有些無聊般,手指從十三弦上一一點過,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付明軒收回目光,繼續投向燕開庭和闵洪那邊。
此時一衆人等紛紛走避,給燕開庭和闵洪留下偌大場地。他們中大多數人都無神通,戰修方面也最多到一、二流之間,連燕開庭都惹不起,更不要說闵洪了。
燕開庭沒和闵洪多話,當先向場中走去。
闵洪年長,更不謙虛,擺出了一幅前輩架勢,先似模似樣交待了兩句點到爲止、切磋戰技的開場套話。
燕開庭卻拿出一隻拳套,外表奢華得像是用金絲編成的玩物。
他慢條斯理地套在右手上,一邊道:“闵教頭的‘增元掌’可不比我的錘子差,現在不方便動兵器,我戴個手套,你沒意見吧?”
闵洪被明捧實貶得牙根癢癢的,也不知道燕開庭手上那是什麽寶物,以“天工開物”的家底,他身上有一兩件高階防禦法器并不稀奇。
不過闵洪本也意不在此,他再不把夏平生和燕府放在眼裏,也不能大戰之前,衆目睽睽之下殺傷燕開庭。于是一臉假笑地道:“當然沒有,您自便。”
旁邊塗玉永和付明軒看到這裏,神色都略松了松。
闵洪的“增元掌”可是鍛體已有小成,韌如犀革堅如金石,全力運用出來,不亞于一件至兵鈍器,攻防一體。
若與他空手對空手,那是肯定吃虧。但燕開庭既然知道要戴上了拳套,必會防着對方陰招。
下一刻,燕開庭和闵洪兩人就一個對沖,戰在了一起,竟是最危險的近身搏擊!
隻見無數拳腳如狂風驟雨般,将兩人身影完全籠罩于内。格擋、肘擊、招架的聲音密集而連綿地響着,直聽得人透不過氣來。
燕開庭走的雷火大道,又天生神力,本就是驕狂暴烈,有一擊開山的氣勢。
闵洪專注鍛體,煉身爲兵,追求以百煉之身破後天之境,出手亦是隻有前進沒有後退。
兩人一上手,不約而同選擇了正面對正面,強硬對強硬,幾乎沒有一招虛式,不一會兒場地上就真氣亂飛,餘波震震。
如此一個旗鼓相當的場面,出乎大多數人預料。
面對闵洪這樣一名經驗老道又強勢的強者,實力還在其次。對于大部分年輕人來說,氣勢上首先就會落了下風,然後影響到戰技發揮。
而走正統修道之路的年輕上師,對戰純粹的高階戰修,也有很多會敗在近身的體術上。要等他們擁有豐富經驗後,才能學會以己長克彼短。
塗玉永就看得後背發涼,還恍惚有隐痛泛起,想起自己上次和燕開庭在船上打的那一場。
他就是吃虧在體術上,兩人拉開距離時的中程攻擊還能你來我往,貼身之後就有被山峰碾壓的恐怖感覺。
塗玉永不由喃喃道:“這小子的鍛體究竟到了那一階?其實庭哥兒如果專心走戰修的路,也能踏破後天以證先天之道吧?”
付明軒道:“既然有更方便的大神通引路,幹嘛要去吃百煉肉身的苦。”
塗玉永聽了這句風涼話,欲哭無淚,那可是大神通啊,能算一條方便之路嗎?
這時,闵洪打出半輪“重影拳”,自己則在假影掩護下,跳出場外,抱拳道:“承教,多謝燕爺了。”
此刻的闵洪毫無氣焰,笑容和善,似乎一點都不介懷方才那兩廂對峙的局面,而實際上,對他這個級數的強者來說,已是被大大掃了顔面。
燕開庭也收住拳勢,站在原地調了調呼吸,又摘下拳套看了看,放入芥子袋,做完這一系列動作後,才應道:“好說,好說。”
燕開庭的反應怠慢至此,闵洪臉上卻絲毫不露愠色,借了個由頭,坐回塗家的席位裏。而其餘人等并不敢得罪他,不一會就其樂融融打成一片,将這場挑戰造成的緊張氣氛全部抹平。
塗玉永奇怪地道:“闵老兒什麽時候這麽大度了?”
他最了解這位塗府二号武者,不要說氣量了,此人心眼最是狹小,在暗地裏連封意之也不服氣。
隻可惜老道的真人,對上老道的超流戰修,在這個層面上,戰修除非擁有能夠名動天下的絕殺技,否則終歸差了一籌。而闵洪和夏平生則是一直沒有機會正面對戰,在他心中未免不是一件憾事。
剛才闵洪和燕開庭打成這樣一個難看的局面,若他不放棄,繼續下去,燕開庭估計再過一刻鍾,就會後力不繼,露出敗相。畢竟先天神力雖然優厚,時間長了,還是不能完全抵消高階戰修修煉出來的力量。
付明軒沒說話,他的劍剛才已在識海中躍躍欲出,不想闵洪及時收了手。
事有反常必有妖,付明軒低頭向韓鳳來看去,後者正好擡頭,兩人不動聲色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韓鳳來微微點頭,像是肯定了付明軒的疑問。
就在這時,燕開庭已經走到衆人跟前,應付着塗玉永的問題,說得不耐煩了,索性拿出剛才那金絲拳套扔給他去自行研究。
付明軒轉過頭去回他的問話,因燕開庭是第一次參加戰事,看着事情推進,雖與平時演練大緻相同,可也有些細節要了解。
不過在燕開庭心目中,塗玉永和他半斤八兩,還是付明軒更可靠。
被小看的塗玉永不免憤憤不平,好歹他是參加過上一次實戰的。付明軒那年并未還鄉,嚴格來說也是第一次加入戰事。
然而付家郎君總有一種令人信服的魄力,就連城主府的大長老也沒有把他當新人來看。
被所有人忽略的韓鳳來,依然老老實實坐着,低下頭,指尖十三根無聲弦中,忽然漏出了一個音階。
那記聲響不高不低,在院落的人聲中并不會特别引起注意,且很快就淹沒在響徹全城的号角聲中。
“魔降”!
“逢魔時刻”拉開大幕。
院落中的人聲立刻低落了一個音量,不過老人們都沒有太大緊張神色。
從第一頭魔物蹤迹出現在城外防線,到空間縫隙開到最大,成群結隊魔物現身城内,還有一段頗長時間,有的時候會持續一夜一天。
該來的總會到來。道種與魔物,生死無法并存的兩極。恐懼、焦躁、憤怒,都沒有意義,惟有等待,等待戰鬥!
燕開庭坐了一會兒,号角又間隔着響了兩聲。
此時整個院落氣氛沉肅下來,完全進入備戰狀态。所有人按照方位,或坐或立。
院牆外,傳來由遠及近,再由近及遠的沙沙腳步聲,偶爾還有幾聲兵器嗡鳴,那是部署在四時林裏的各家戰隊,已經開始巡邏。
燕開庭走到太陽華表前,身形浮空而起,一直到達最高處,方才落下。
極目四望,整個玉京城從腳下向四面八方鋪展開去,與平日盛世繁華的風貌大相徑庭,仿佛已成爲一座一觸即發的軍營。
各處升起縷縷法陣波動,街區與街區之間,被用作加固界石的白玉,在整體晦暗色調中,格外刺目。像是一條畫地爲牢的枷鎖,又像是分隔生死的歎息之牆。
城外已經開始了一處處的小型打鬥,各色法器光芒此起彼落,偶爾反射出刀劍利刃的寒光。
被殺滅的有魔物也有兇獸。
血腥混合了魔氣,比平時濃郁數倍,已經離得這麽遠了,還會從風中聞到那殺戮、燥膩、陰冷的氣味。
随着時間一點點推移,一波一波魔物和兇獸,出現又被殺滅,大地上灰霾愈加濃重,仿佛天空垂落了下來。
再一次号角聲響起,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悠長。
魔翳自前方蜂擁而至。
大地上無人退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