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誰。
魏可其實能猜得出來,這個男人就是年輕時的魏家二叔,但下意識裏,他還是張口問了出來。
“哎!還能是誰?她是您父親當年的妻子,拜過堂成過親的!魏家少爺,老婆子知道這可能冒犯了您,但還是要說句公道話!你們魏家當年對不起大奶奶啊!大奶奶當年爲了生下魏家的骨肉,也就是您的哥哥,一條命差點就沒了!但最後,她還是把命丢在了異國他鄉!”
老太似乎誤會了魏可的問話。
她說的是“她”,而不是“他”。
但,魏可的心髒驟然抽緊,隐隐約約中,感覺到一種劇烈的疼痛感襲來。
魏可可還有一個哥哥!那個哥哥的親生母親,就是照片上的女人,也是魏家二叔的原配妻子!
“伯母,大奶奶的那個孩子呢?在哪裏?”
魏可的聲音無比幹澀。
“您不知道?哎!那孩子可憐啊!當年大奶奶難産,孩子生下來就是死的,老婆子還親手抱過那孩子的小身體……後來,您父親安排我護送大奶奶往南邊來。聽說,那孩子被人抱出去,埋了。”
“死了?埋了?孩子有名字嗎?”
“孩子沒有起名字。不過,大奶奶當初一直摸着肚皮,管那孩子叫小可,我聽見過的。”
“伯母,請您再告訴我,那是哪一年的事?”
“哪一年?讓我想想,那年老婆子剛剛26歲,被魏二爺找來服侍大奶奶,算算日子,已經有二十五年了。沒錯,那年是一九八五年,夏天!”
兩行淚水,緩緩順着魏可的臉頰,滑落。
悲傷!
伸出顫抖的手指,撫摸照片上那年輕女人秀麗的面容,魏可的心裏百感交集。
咬牙問道:“伯母,大奶奶怎麽死的?”
“當年,我陪着大奶奶跑到GX大奶奶說要等魏二爺。一直等了五年多,小華小夏就是那時候大奶奶收養的,都是孤兒。再後來,魏二爺沒來,卻托人帶來了消息,他又結婚了,而且又有了孩子。大奶奶很傷心,就帶着我們來了Y南,從此再沒回去。到Y南的第三年,大奶奶病死了。”
怒!
憤怒!
姓魏的該死!
一個女人,難産生了孩子,身邊隻有一個保姆陪着,在異鄉苦守五年,沒有等回自己的男人,卻等到了那男人再次結婚生子的消息,這是何等的凄涼!
魏可從來沒有如此恨過一個人,即便那人可能是他的父親!
小時候,他也曾無數次地怨恨,他的母親爲什麽生下他,卻不要他,爲什麽别的孩子都有媽媽,隻有他不曾享受過一天的母愛。
老太說的簡單,但從她簡單的話語中,魏可能感受到,母親是愛他的。
他仿佛能看見如此場景,一個挺着大肚皮的秀麗女人,微笑着,撫摸自己的肚皮,口中喃喃道:“小可,多吃幾口,快快長大。小可呀,快點長大出來陪媽媽吧!”
恨!
恨意滔天!
有朝一日,他一定要爲自己可憐的母親,讨回公道!對!要讓那個姓魏的男人,償命!哪怕那人再有權有勢,他也要殺了對方,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伯母,謝謝您當年照顧了……大奶奶。請問,她有墓嗎?”
“啊?魏少爺您要去看大奶奶嗎?有的,這裏到處都有空地,我把大奶奶葬在後面山裏了。您是魏家少爺,如果大奶奶知道您去看她,一定也會開心的!”
“那就麻煩伯母了,我想去看她。”
兩個人出了裏屋,一群人立刻圍上來。
羅曼諾夫看着魏可問道:“東方孩子,你的臉色很差,出了什麽事嗎?”
魏可搖頭勉強笑道:“我很好。老羅,現在我和張伯母出去辦點私事,也許需要一點時間,讓沃嘎和阿勇留下來保護你,沒問題吧?”
“沒事的,這裏很安全,你放心去辦事。”
羅曼諾夫趕緊點頭。
兩個人接觸的時間不長,但羅曼諾夫對于魏可的能力和人品,已經很認同,他知道魏可不會在這個時候,爲了一點無所謂的小事胡來,說有事,肯定就是有必須處理的大事。
魏家姐弟也商量了一下,魏夏留下來陪着羅曼諾夫等人,而魏華和張老太,陪着魏可。
三個人出了門。
屋子周圍,還有不少村民在遠遠地觀望,但見到背着槍的魏可,沒有一個人敢主動上前詢問,就這麽遠遠地看着魏家母女二人,領着魏可出了村。
一片冷冷清清,樹冠高大的山麻樹林。
來到這裏,張老太擡手一指,就在山麻林的中間,有一片空地,一座孤零零的小墳。
魏可兩眼濕潤,距離足有二十多米遠,雙膝一彎。
噗通一聲,兩個膝蓋直挺挺砸在泥土地裏。
一步,一步。
膝行向前。
他的腰杆挺直,雙眼中無喜無悲。
張老太和魏華,都十分吃驚地望着他,卻誰都沒說話,也沒有上前阻止。
慢慢地,魏可距離那座小墳,越來越近,他也看清了,墳頭雖然小,但清理的很幹淨,上面沒有雜草,顯然是經常有人來整理,而在墳前,豎着一塊粗糙的木頭墓碑。
“魏楊氏之墓”
“女魏華,兒魏夏立”
這是魏華魏夏姐弟立的墓碑。
她姓楊,除了一個姓氏,魏可居然不知道她的名字。
來到這個地方,也不知道爲什麽,魏可能感覺到一種濃濃的血肉溫情,從小到大,他從沒有和另一個人,心靈靠的如此近,不知不覺中,他竟然癡了,就這樣直直地跪着。
許久之後。
站在後面樹蔭下的張老太,忽然歎了口氣。
“這就是他們魏家的男人啊!”
老太的臉色蕭索,也不知道這句話是感慨,還是憂傷。
魏華小聲問道:“二媽媽,他爲什麽要這樣給大媽媽下跪,跪了這麽久?”
“大概是贖罪吧?他們魏家欠的太多了!”
老太搖頭道:“這個孩子真像當年的魏二爺啊!也不知道,以後會有多少女孩子爲他發瘋?小華啊,當年你大媽媽臨死的時候,讓我在墓碑寫上魏楊氏這個名字,這些年我一直想不通。現在看見這個孩子,卻是懂了,他們魏家是至情至烈的性子。哎!造孽!”
造孽。
僅僅是這個詞,就能看出張老太對魏家人的态度。
她是魏楊氏的保姆,陪着魏楊氏一路颠沛流離,後來親手葬了魏楊氏,又把她收養的一對兒女帶大,在這其中,要說對魏家沒有怨念,那萬萬不能。
“二媽媽。他能給大媽媽下跪這麽久,我們就原諒他,可以嗎?”
魏華小心地出聲詢問。
張老太苦笑道:“小華,你和小夏才是魏家人,你們決定原諒,那就原諒。原本我還擔心,他們魏家是狼一樣的性子,現在看見這個孩子,總算放心了。”
魏華不明所以,跟着輕輕嗯了一聲。
誰也想不到,魏可這一跪,足足跪了半天!
從中午時分,一直到天色昏暗,山裏的夜幕悄悄降臨。
他就這樣直挺挺跪立在墳前,如同一個雕塑,任山風吹過,山麻樹的落葉飄在肩頭,他也紋絲不動,仿佛這個世界上,除了面前這座墳,再沒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