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話喬峰伸手到右褲腳外側的一隻長袋之中,抽了一條晶瑩碧綠的竹杖出來,正是丐幫幫主的信物打狗棒,将之高高舉起,說道:“此棒承汪幫主相授。喬某執掌丐幫,雖無建樹,幸亦無大過,今日退位,幫中哪一位英賢願意肩負此職。請來領受此棒。”
本來丐幫曆代相傳的規矩,新幫主就任,按例須由原來幫主以打狗棒相授,在授棒之前,先傳授打狗棒法。就算舊幫主突然逝世,但繼承之人早已預立,打狗棒法亦已傳授,因此幫主之位向來并無紛争。
但喬峰方當英年,若無意外,怎麽也還能擔當二三十年的幫主,尚未在幫中選取繼承人傳授打狗棒法,此時倉促辭位,才會有此一說。
隻是丐幫此時既無現成的幫主繼承人,又沒有誰的威望可以如喬峰一般令全幫上下心服,又有誰敢出來承受此棒?
喬峰連問三聲,見丐幫中始終無人答話,便道:“喬峰身世未明,這幫主一職,無論如何是不敢擔任了。徐長老、傳功、執法兩位長老,本幫鎮幫之寶的打狗棒,就請你三位連同保管,日後定了幫主,再由你等三位一同轉授不遲。”
執法長老白世鏡和那傳功長老項長老相互看了看,都沒有動。唯有徐長老邁步上前就要接棒,說道:“說得也是,那打狗棒法的事,也隻好将來再說了。”
便在這時,那宋長老忽然大聲喝道:“且慢!”
徐長老愕然停步,問道:“宋兄弟有何話說?”
宋長老道:“我瞧喬幫主不像是契丹人,契丹人窮兇極惡,殘暴狠毒,喬幫主卻是大仁大義的英雄好漢。我們之前反他,他卻甘願爲我們受刀流血,赦了我們叛逆的大罪,契丹人哪裏會如此?”
徐長老道:“他自幼受少林高僧與汪幫主養育教誨,已改了契丹人的兇殘習性。”
宋長老道:“既然性子改了,那便不是壞人,再做我們幫主,有什麽不妥?我瞧本幫之中,再也沒哪一個能及得上他英雄了得,别人要當幫主,嘿嘿,隻怕我姓宋的不服。”
其實群丐之中與宋長老存一般心思的大有人在,喬峰恩德素在人心,單憑幾個人的口述和字據,便免去他幫主之位,許多向來忠于他的幫衆便大爲不服。
宋長老領頭說出了心中之意,群丐中登時便有數十人呼叫起來:“有人陰謀陷害喬幫主,咱們不能輕信人言。”“幾十年前的舊事,單憑你們幾個人胡說八道,誰知是真是假?”“幫主大位,不能如此輕易更換!“我是跟定了喬幫主,要換幫主,便是殺了我頭我也不服!”
奚長老大聲道:“誰願跟随喬幫主的,随我站到這邊。”
說着話他左手拉着宋長老,右手拉了吳長老,走到了東邊。跟着大仁分舵、大信分舵、大義分舵的三個舵主也走了過去,他們的屬下群丐自也紛紛跟随。
全冠清、陳長老、傳功長老、以及大智、大勇兩舵的舵主幫衆,卻留在原地不動。這麽一來,丐幫人衆頓時分成了兩派,站在東邊的約占五成,留在原地的約爲三成,其餘幫衆則心存猶豫,不知聽誰的主意才是。
便在這時,忽聽全冠清喊道:“衆位兄弟,喬幫主才略過人,英雄了得,誰不佩服?然而咱們都是大宋百姓,豈能聽從一個契丹人的号令?喬峰的本事越大,大夥兒越是危險。”
奚長老叫道:“放屁,放屁,放你娘的狗屁!我瞧你模樣,倒有九分像是契丹人。”
全冠清大聲道:“大家都是盡忠報國的好漢,難道甘心爲異族的奴隸走狗麽?”
他這幾句話倒真有效力,走向東邊的群丐之中,頓時有十餘人又回到了西邊。東邊的群丐罵的罵,拉的拉,登生紛擾,霎時間或出拳腳,或動兵刃,數十人便混打起來。衆長老大聲約束,但各人心中均有所偏,吳長老和陳長老戟指對罵,眼看便要動手相鬥。
喬峰見狀喝道:“衆兄弟停手,聽我一言。”
他語聲威嚴,又是威望素著,他一言出口,群丐紛争立止,都轉頭瞧着他。
喬峰朗聲道:“如今我自己身世未明,大丈夫連自己出身都搞不清楚,還談什麽建功立業?所以這丐幫幫主,我是決計不當了,衆位兄弟也不必挽留。但丐幫是江湖上第一大幫,威名赫赫,武林中誰不敬仰?若是自相殘殺,豈不讓旁人笑歪了嘴巴?喬某臨去時有一言奉告,倘若有誰以一拳一腳加于本幫兄弟身上,便是本幫莫大的罪人!”
群丐本來均以義氣爲重,聽了他這幾句話,都是暗自慚愧。
隻見喬峰抱拳向衆人團團行了一禮,說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衆位好兄弟,咱們再見了。喬某是漢人也好,是契丹人也罷,有生之年,決不傷一條漢人的性命。若違此誓,有如此刀。”
說着話伸出左手,淩空向單正一抓。單正隻覺手腕一震,手中單刀把捏不定,手指一松,單刀便被喬峰奪了過去。竟是與之前林天以擒龍功從徐長老手中奪取折扇别無二緻。衆人吃驚自不必說,單正也是又羞又愧,顔面掃地。
便在這時,林天突然喝道:“喬大哥且慢!”
喬峰不禁微微一愣,疑惑的看向林天:“二弟,你有什麽話說?”
林天道:“大哥雖是善言明志。但這所發之誓卻未免不妥。”
喬峰問道:“有何不妥?”
林天道:“大哥你雖然心懷坦蕩,卻不能保證這世上之人全是如你一般的英雄豪傑。譬如今日之事,分明就是有人想要栽贓陷害大哥,今日之後,某些陰險小人未必就不會再用什麽陰謀詭計和卑鄙手段來對付于你。大哥你發此誓願,豈不是自縛手腳?難道便任由他人坑害你而不做反擊了麽?”
卻是林天知道喬峰接下來隻怕就要斷刀明志,隻是以後爲情勢所迫。免不了還要破誓,屆時英雄背誓,不免心中有愧,倒不如先将這漏洞給堵住了。
喬峰聞言呆了一呆,随即思及今日所遭之陰謀誣陷,不禁豪氣頓生:“二弟所說不錯,喬峰雖然不願傷人,卻也不是那甘願爲人魚肉的迂腐軟弱之輩,若是有人覺得喬某軟弱可欺,那喬某也絕不讓他好過!從今而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當如此刀!”
說着話便見喬峰右手屈指向那刀背之上彈去,隻聽“當”的一聲響,那單刀頓時斷成兩截。刀頭飛出數尺,刀柄仍拿在他的手中。他向着單正說了一句:“得罪!”随即丢下刀柄,揚長而去。
衆人群相愕然,不過随即便有丐幫中人大呼起來:“幫主别走!”“幫主,丐幫全仗你主持大局!”“幫主快回來!”……
忽聽得“呼”的一聲響,半空中一根竹棒擲了下來,正是喬峰反手将打狗棒飛送而至。
徐長老急忙伸手去接,孰料右手剛拿到竹棒,突覺自手掌以至手臂、自手臂以至全身,如中雷電轟擊般的一震。他急忙放手,那竹棒一擲而至的餘勁不衰,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土之中。
群丐齊聲驚呼,瞧着這根“見棒如見幫主”的本幫重器,心中都是思慮萬千。
朝陽初升,一縷縷金光從杏子樹枝葉間透進來,照着在打狗棒上,發出碧油油的光澤。
眼見喬峰離開,林天不禁長歎一聲,環視了衆人一眼後,憤恨的開口說道
“久聞丐幫素來具有俠義之名,今日一見真是好生教人失望。就算是我大哥真的是契丹人又如何?唐朝太宗皇帝本身具有鮮卑血統,但卻開創了大唐盛世,名垂千古。我大哥英雄氣概,且不論他身世如何,他這麽多年的所作所爲在場之人皆有目共睹,他的所作所爲皆對得起大宋,更對得起丐幫。可你們這幫人爲了争權奪利,既然逼走了我大哥,林天羞于與爾等爲伍。”林天話音剛落,身手挽住了王語嫣的腰身,運起輕功向喬峰離開的方向追去。隻留下一派殘影,引得丐幫衆人驚呼不已。
喬峰既然離開了,林天也沒有興趣再留下來了,至于丐幫被西夏一品堂算計的事情,林天更是沒有心情管,在林天的眼裏,這丐幫之中除了向全冠清、徐長老那樣争權奪利之輩外,就剩下些無腦的愚忠之輩,不管是哪一種人,而這兩種人偏偏都不是林天所欣賞的。他們的死活林天還真就不太在乎。
林天帶着王語嫣離開之後,阿朱和阿碧兩女也打算離開這裏,可還沒等兩女離開,便看到徐長老這時候走了出來朗聲說道:“衆位兄弟,如何找尋真兇,爲馬副幫主報仇雪恨之事,咱們自當從長計議。隻是本幫不可一日無主,喬……喬峰去後,這幫主一職由那一位來繼任,是急不容緩的大事,趁着大夥都在此間,須得即行議定才是。”
宋長老道:“依我之見,大家去尋喬幫主回來,請他回心轉意,不可辭任。”
全冠清道:“喬峰是契丹胡虜,如何可做咱們首領?今日大夥兒還顧念舊情,下次見到,便是仇敵,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
吳長老冷笑道:“和喬幫主拼個你死我活,你也配麽?再說大家是商議丐幫由誰做主,你一個已被逐出幫之人,還有什麽資格來插言?”
當下便有那忠于全冠清的人便替他鳴不平道:“全舵主是因爲反對喬峰個契丹人當幫主才被逐出幫的,現在已經證實喬峰确實是契丹胡虜,那便說明全舵主是對的,被逐出幫之事便不能算,他還是我們大智分舵的舵主,憑什麽不能參與商選幫主之事?大家說對不對?”
“說的對,應該讓全舵主立刻返幫才是!”當下便有十幾人呼應喊道,隻是相比在場的數百幫衆,十幾個人卻顯得甚是寥寥。
而且他們這話一出,馬上就招來了衆多丐幫幫衆的反駁和質問:“放屁,喬幫主定下的事我看誰敢改!”“不是剛才喬幫主赦免你們叛逆之罪的時候了,一群忘恩負義的東西。”“我看八成就是他們陷害喬幫主的,全冠清就是主謀!”……
與原本曆史上不同,因爲林天當場便已替喬峰洗刷了謀害馬大元的冤屈,因此丐幫衆人絕大部分都還隻記得喬峰的好處。便是那些反對喬峰繼續當幫主的人,也更多的是接受不了喬峰契丹人的身份,卻也不覺得喬峰本人有什麽錯。
因此全冠清等帶頭反對喬峰之人也就沒有了如原本曆史上的高人氣,甚至還招緻了大部分幫衆的惡感。再想像原本曆史上一般輕易的便得以重返丐幫攪風攪雨,隻怕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
便在丐幫群丐争論不休之際,忽聽得西北角上一個人陰恻恻的道:“丐幫的乞丐約人在惠山見面,毀約不至,原來都鬼鬼祟祟的躲在這裏,嘿嘿嘿,可笑啊可笑。”
這聲音尖銳刺耳,咬字不準,又似大舌頭,又似鼻子堵塞,總是聲音怪腔怪調,聽來讓人極不舒服。
大義分舵的蔣舵主和大勇分舵的方舵主同時“啊喲”一聲,說道:“徐長老,咱們誤了約會,對頭尋上門來啦!”
徐長老忙問道:“是什麽約會,對頭是誰?是喬峰應下的這約會麽?”他久不參與江湖與本幫事務,因此對于此事卻是全不知情。
蔣舵主道:“是,對方是西夏一品堂的人,不過屬下已奉喬幫主之命,派人前赴惠山,要對方将約會押後七日。”
那說話陰聲陰氣之人耳朵也真尖,蔣舵主輕聲所說的這兩句話,他竟也聽見了,說道:“既已定下了約會,哪有什麽押後七日、押後八日的?押後半個時辰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