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所謂的上天有好生之德,那是你們佛家的事情。林天師從道家,在我道門典籍之中有句話叫天地不仁以萬物爲刍狗,我們理念不同,林某不以道家思想來評論大師,也希望大師不要以佛家觀點來約束林某!”
“你...”被林天這麽一噎,饒是智光和尚再能辯,也辯不出個一二來,況且林天此時已經把話都說到佛道理念上了,在辯下去估計就要引起佛道之争了,當下悶哼哼的縮了縮腦袋,不再理會林天,直奔主題說道。
“老衲從前做錯了的事,也不必隐瞞,照實說來便是。”單正道:“當時是爲國爲民,不能說是做錯了事。”
智光搖頭道:“錯便錯了,又何必自欺欺人?”
轉身向着衆人,說道:“三十年前,中原豪傑接到訊息,說我大華西北方的契丹國有大批武士要來偷襲少林寺,想将寺中秘藏數百年的武功圖譜,一舉奪去...”
在衆人注目下,智光和尚揭開了一個秘密:三十年前,在雁門關外,亂石谷前的一場血戰。
三十年前,中原豪傑接到訊息,契丹國有大批武士要來偷襲少林寺,想将寺中秘藏數百年的武功圖譜,一舉奪去。
中原武林人士擔心契丹人奪取秘笈,軍中人人習練,戰場之上,大宋官兵将不是敵手,于是派人通知少林寺嚴加戒備,同時遴選精銳兼程趕去雁門關外迎擊。
抵達雁門關後,中原武林的二十一名高手,在帶頭大哥帶領下,埋伏待敵。
契丹武士到來後,埋伏的諸人暗器齊發。一舉殲滅了全部敵人,随後契丹人又有一男一女懷抱嬰兒騎馬而來。
衆人圍攻而上,斬殺了女人,不料契丹武士武功深不可測,擊斃了大部分中原高手,随後在石壁上刻上遺書,跳崖自盡。
雁門慘案後,少林寺嚴陣待敵,三個月後卻毫無動靜,衆人方知被人所騙。
帶頭大哥、汪劍通、智光和尚和趙錢孫僥幸逃脫。便用白布拓下遺書。找人翻譯,這才明白錯殺了好人。随後将契丹嬰兒交給喬三槐夫婦撫養,取名喬峰。
喬峰七歲時,玄苦大師傳授武藝。十六歲時。汪劍通收爲嫡傳弟子。泰山大會後,傳授打狗棒法,立爲丐幫幫主。
喬峰實爲生于遼國長于大宋的契丹人。喬峰繼任幫主後,汪劍通立書,若喬峰親遼叛漢,幫衆直接擊殺,不得有誤。
随着一段陳年往事中的辛密緩緩道出,在場衆人,除了已經知道真相的林揚,無不聽得入神,且驚奇不已。
隻聽喬峰大聲叫道:“不,不!你胡說八道,捏造這麽一篇鬼話來誣陷我。我是堂堂漢人,如何是契丹胡虜?我……我……三槐公是我親生的爹爹,你再瞎說……”突然間雙臂一分,搶到智光和尚身前,左手一把抓住了他胸口。
單正和徐長老同叫:“不可!”上前搶人。
喬峰身手快極,帶着智光的身軀,一幌閃開。
徐長老被林天一擊擊傷,但看到喬峰對智光大師出手還是開口叫道:“喬幫主,智光大師江湖上人人敬仰,你不得傷害他性命。”
喬峰大聲道:“智光大師的爲人,我也素所敬仰。你們……你們……要除去我幫主之位,那也罷了,我拱手讓人便是,何以編造了這番言離出來,誣蔑于我?我……我喬某到底做了什麽壞事,你們如此苦苦逼我?”
他最後這幾句聲音也嘶啞了,衆人聽着,不禁都生出同情之意。
趙錢孫突然嘿嘿冷笑,說道:“可笑啊可笑!漢人未必高人一等,契丹人也未必便豬狗不如!明明是契丹,卻硬要冒充漢人,那有什麽滋味?連自己的親生父母也不肯認,枉自稱什麽男子漢、大丈夫?”
喬峰睜大了眼睛,狠狠的凝視着他,問道:“你也說我是契丹人麽?”
趙錢孫道:“我不知道。隻不過那日雁門關外一戰,那個契丹武士的容貌身材,卻跟你一模一樣。我自認曾參與殺害你的父母,又有甚麽好處?”
喬峰臉色灰白,以他的智慧,豈能不明白個中道理,心中已有七八成信了。
徐長老道:“多謝智光大師回述舊事,使大夥有如身曆其境。這一封書信……”
他揚了揚手中那信,續道:“是那位帶頭大哥寫給汪幫主的,書中極力勸阻汪幫主,不可将幫主大位傳于喬幫主。喬幫主,你不妨自己過一過目。”說着便将書信遞将過去。
智光和尚道:“先讓我瞧瞧,是否真是原信。”說着将信接在手中,看了一遍,說道:“不錯,果然是帶頭大哥的手迹。”
說着左手手指微一用勁,将信尾名撕了下來,放入口中舌頭一卷,已吞入肚中。
喬峰見信尾的署名已被他吞入咽喉,一手抓起智光和尚的僧衣,怒吼道:“你……你幹什麽!”
智光微微一笑,說道:“喬幫主,你既知道了自己身世,想來定要報你殺父之仇。汪幫主已然逝世,那不用說了。這位帶頭大哥的姓名,老衲卻不願讓你知道。老衲當年曾參預伏擊令尊令堂,一切罪孽,老衲甘願一身承擔,要殺要剮,你盡管下手便是。”
喬峰見他垂眉低目,容色慈悲莊嚴,心下雖是悲憤,卻也不由得肅然起敬,說道:“是真是假,此刻我尚未明白。便要殺你,也不忙在一時。”說着向趙錢孫橫了一眼。
趙錢孫聳了聳肩頭,似乎漫不在乎,說道:“不錯,我也在内,這帳要算我一份,你幾時歡喜,随時動手便了。”
喬峰不語。
突然之間,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各位伯伯叔叔,先夫不幸亡故,到底是何人下的毒手,此時自是難加斷言。但想先夫平生誠穩笃實,妾身實在想不出,爲何有人要取他性命。是不是因爲先夫手中握有什麽重要物事,别人想得之而甘心?别人是不是怕他洩漏機密,壞了大事,因而要殺他滅口?”
說這話的,正是馬大元的遺孀馬夫人,這幾句話的用意再也明白不過,直指殺害馬大元的兇手便是喬峰,而其行兇的主旨,便在于掩蓋他是契丹人的證據。
一直冷眼旁觀的林天暗道一聲“來了”,他早知這一切其實都是這馬夫人康敏一手所爲,而用意竟僅僅是爲了報複當年喬峰對她的視若無睹,可說心胸狹隘變态到了極緻。瞧她全身缟素,嬌怯怯、俏生生的樣子,誰又能想到她竟會這般歹毒?
此時喬峰的契丹人身世已被昭然于世,喬峰勢必再難在丐幫之中立足,可這女子竟然還不罷休,竟還要将殺害馬大元的罪名也扣在喬峰的頭上,非得讓他身敗名裂,淪爲江湖公敵實是歹毒到了極點。
當下林天便欲站出來說話,其實今夜之事他本是有機會阻止的,隻是思及喬峰也有權力知曉他自己的真正身世,況且以蕭遠山的能折騰勁兒,就算阻止了這次,喬峰的身世也終有大白于天下的一天,林天這才坐視了整件事情的發生。
但若是再任由康敏信口雌黃、誣陷喬峰,那他這個兄弟做的就未免太不到位了!
然而還不等林天說話,便聽杏林左側一個少女的聲音先一步說道:“馬夫人,我心中有一個疑團,能不能請問你一句話?”
衆人向聲音來處瞧去,見是個穿着淡紅衣衫的少女,正是阿朱。林天見狀心中一動,知道這時這阿朱可能便已對喬峰生出了好感來,此番出言估計也是替喬峰說話,當下便先住口不說,看阿朱怎麽替喬峰洗脫分辨。
康敏臉色微微一冷,看向阿朱問道:“姑娘有什麽話要查問我?”
阿朱道:“查問是不敢,隻是我聽夫人言道,馬前輩所留遺書乃是用火漆密密固封,而徐長老開拆之時,漆印仍屬完好,那麽在徐長老開拆之前,就該是誰也沒有看過這信中的内文了?”
康敏點頭道:“不錯。”
阿朱道:“那麽那位帶頭大哥的書信和汪幫主的遺令除了馬前輩之外,本來就該誰都不知,又談何殺人滅口?”
衆人一聽,均覺此言甚是有理。
康敏卻是顔色一冷,說道:“姑娘是誰?卻來幹預我幫中的大事?”
阿朱道:“貴幫大事,我一個小小女子,豈敢幹預?隻是你們要誣陷我們公子爺,我卻非要據理分辨不可。”
“那麽姑娘的公子爺是誰?是喬峰主麽?”
阿朱搖頭微笑,道:“不是,是慕容公子。”
“嗯,原來如此。”康敏點了點頭,便不再理會阿朱,而轉頭向執法長老白世鏡道:“白長老,本幫幫規如山,若是長老犯了幫規,那便如何?”
執法長老白世鏡臉上肌肉微微一動,凜然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康敏道:“若是比你白長老品位更高之人呢?”
白世鏡知她意中所指,不自禁的向喬峰瞧了一眼,說道:“本幫幫規乃祖宗所定,不分輩份尊卑,品位高低,須當一體凜遵,同功同賞。同罪同罰。”
林天眼皮一跳,暗道康敏這毒婦的心計确實非同一般,她知道白世鏡雖然與她有染,但與喬峰的交情卻是極好,說什麽也是不肯坑害喬峰的。弄不好還會替喬峰說話。而白世鏡身居丐幫執法長老要職,對于喬峰罪責的認定有着至關重要的作用。
因此康敏便先以暗含深意的話點了白世鏡一番,讓他不敢爲喬峰出頭幫忙。畢竟白世鏡與康敏有染,又夥同康敏一起殺害了馬大元,這種事情随便抛出一件都得身敗名裂,身犯如此重罪。他又怎麽還有臉站出來替喬峰說話?
這時就聽康敏接着說道:“那位姑娘疑心得甚是,初時我也是一般的想法。但在我接到先夫噩耗之前的一日晚間,曾忽然有人摸到我家中偷盜。”
衆人都是一驚,注意力頓時被她的話語所引,有人問道:“偷盜,偷去了什麽?傷人沒有?”
就聽康敏說道:“賊子用了下三濫的薰香。将我及兩名婢仆都薰倒了,倒是沒有傷人,隻是翻箱倒櫃的大找一番,偷去了十來兩銀子,次日我便接到先夫不幸遭難的噩耗,哪裏還有心思去理會賊子盜銀之事?幸好先夫将那封遺書藏在了極隐秘之處,才沒給賊子搜去毀滅。”
這幾句話再也明白不過。顯是指證喬峰自己或是派人趙馬大元家中盜書,他既去盜書,自是早知遺書中的内容,殺人滅口一節。可說是昭然若揭。至于他何以會知遺書内容,則或許是那位帶頭大俠、汪幫主、馬副幫主無意中洩漏的,那也不是奇事。
阿朱一心要爲慕容複洗脫,也不願喬峰被扣上殺人滅口的帽子,于是又出聲說道:“小毛賊來偷盜十幾兩銀子,那也事屬尋常,隻不過時機巧合而已。”
康敏道:“姑娘之言甚是。初時我也這麽想。但後來在那小賊進屋出屋的窗口牆腳之下,拾到了一件東西,想來是那小毛賊匆忙來去之際掉下的。我一見那件東西,心下驚惶,方知這件事非同小可。”
宋長老道:“那是什麽東西?爲什麽非同小可?”
康敏緩緩從背後包袱中取出一條八九寸長的東西。遞向徐長老,待徐長老接過,她便撲倒在地,大放悲聲,說道:“請衆位伯伯叔叔爲妾身作主。”
衆人向徐長老看去,隻見他将那物事展了開來,原來是一柄折扇。徐長老沉着聲音,念着扇面上的一首詩道:“朔雪飄飄開雁門,平沙曆亂卷蓬根;功名恥計擒生數,直斬樓蘭報國恩。”
念完詩詞之後,隻見那徐長老又翻過扇子,看了看背部的幅圖畫,長歎一聲,向着喬峰道:“喬峰,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麽話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