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當我看清這個男人的時候,心裏卻沒有半點歡快或雀躍,因爲我從未想過他此刻的出現會和當下的環境相結合起來,所以更多的,是一種驚訝和不解。卻半點也開心不起來。
此人是我從小到大的發小,幼時因爲個頭比較小,下排牙又有點龅,常常被取笑常常被欺負,我總是去幫他大家,我們一起上舊學學堂,一起背誦功課,一起跟先生鬥智鬥勇,一起調皮搗蛋,一起在戲台子前蹭戲聽。他的父親在出川抗日後就沒能夠再回來,母親将他托付給他父親的兄弟後就此改嫁,從此以後就不知去向。
是的,他就是我從小到大最要好的夥伴,地包天。他是這個世界上知道我最多秘密的人,同樣我也是如此,在我十七歲那年機緣巧合之下拜了林其山爲師後,因此聯系會少了很多。但是那段日子我也常常會回去找二叔和地包天。我記得那段日子二叔摔斷了腿,而二叔自己的孩子還很小。所以基本上都是地包天在照顧着二叔,後來地包天光榮參軍,成了保家衛國的一員,頭幾年我們會偶爾有一些書信來往,到後來尤其是我被捕之後,爲了不牽連更多人,慢慢也就失去了聯系。
此番再次相遇,卻是在這樣的場合之下,我相信我和他一樣,心中的驚訝,遠遠超過久别重逢的喜悅。因爲我和他從小到大,友情出奇的好,我們甚至連一次架都沒有打過,而此刻我卻用一把大彎刀架住了他的脖子,手裏還拽扯着他的頭發,而他正要從褲兜當中摸出槍來打我。
地包天,怎麽會是你?你在這兒幹什麽?我也驚訝地問道,因爲我和他已經差不多有十幾年沒有見面,這些年來我們都長大了,樣子變化也不小,但是眉眼間的那股子熟悉感,還是讓我在很短的時間裏,就把他給認了出來。
地包天聽我這麽問,也知道我已經認出了他,驚訝之餘他對那個正在用匕首刺住大毛脖子的人說道,快!大家都把武器放下,一場誤會!一場誤會!地包天果然已經是個“長官”,他這麽一說,對方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但是卻還是沒有給大毛和傻姑娘松綁。接着那幾個原本是來幫忙的男人就默默退到了一邊,傻姑娘吓得哇哇大哭,大毛也是一陣臉色慘白,而那個站在一邊的女人,此刻的表情卻似乎比我們更加驚訝,顯然她在我破窗而入的時候就已經被吓到了,而劇情轉換的有點快。她根本就反應不過來。隻見她張大了嘴巴,眼神來來回回在我和地包天的臉上掃視着。
可我依舊沒有放下手上的刀,因爲我此刻也蒙了,這是一種極緻矛盾的感覺,因爲我最好的朋友出現在最危險的環境裏,偏偏還是我敵人的身份。一時之間,我不知所措。隻聽見地包天朝着站在一邊的那幾個男人說道,你們都出去吧,我不會有事的,這是我老兄弟了,沒我的吩咐誰都不許進來。接着地包天朝着那個女人說道,你也出去,這兒沒你什麽事了。
那個女人從驚訝中抽離回來,然後說道,我不出去,現在是什麽情況,你們怎麽會認識。這當中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你沒告訴我的?可是她的這番話卻被地包天粗暴的打斷了,地包天大聲沖着她喊道,快給我滾出去!有事兒等我以後再說!
看得出來,地包天的“官階”畢竟更大,就算這個女人再怎麽不情願。也始終不敢違抗。于是那女人瞪了地包天一眼,然後轉頭看着我,用更加兇悍的眼神也瞪了我一眼之後,就帶着那個幾個男人離開了屋子。出門的時候,還重重地摔上了門。
如此一來,屋子裏就隻剩下四個人。我和地包天,大毛和傻姑娘。沉寂了一會兒後地包天笑着對我說道,兄弟,你就打算這樣挾持着我嗎?多難受,咱們放開了好好說行嗎?我沒有回答,也沒有做出反應。地包天慢吞吞将那把五四式手槍從褲子口袋裏摸了出來,然後丢到自己的腳邊。手槍和地面撞擊的時候,發出了一聲咔嚓的聲響,接着他緩緩地張開雙手,意思是他身上已經沒有别的武器,是時候咱們好好談談了。
我見狀如此,于是松開了抓住他頭發的手,但是刀還架在他的脖子上,彎下身子我撿起了那把手槍,我從來沒有玩兒過槍,這東西拿給我搞不好還不如刀好使,可是我既然将它拿在手裏,相當于地包天對我的威脅就小了許多。于是我這才慢慢将刀從他的脖子上移開,但我并沒有把刀收進包裏,而是提在手上,以防萬一。
我一邊注視着坐在一邊的地包天,一邊讓大毛到我身邊來,我眼神不敢從地包天身上移開,雖然那是我從小到大最好的哥們兒,但是此刻我卻不得不深深的懷疑他。大毛走到我身邊後,我用彎刀割斷了反綁住他的繩子,然後讓他去把傻姑娘松綁,我則慢吞吞走到了地包天的對面,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右手的彎刀橫放在我的膝蓋上。
看了我的這一系列動作,地包天露出微微一笑,看樣子他也能夠理解我此刻的懷疑,更多則是不解。于是他從胸前的口袋裏摸出煙來,自己點上一根,然後丢給我一根,然後他起身到我跟前,給我點煙。我在他靠近我的時候,将手上的彎刀抵住了他的胸口,這是一個非常不友善的舉動,尤其是對于我和他這樣的老朋友來說,但是地包天似乎也理解,畢竟在這樣的場合下,我們還是把事情先說清楚之後再說。點上煙之後他回答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吐出一口煙,然後問我道,兄弟,這麽些年不見,你可别來無恙啊,怎麽這麽好的興緻,攪合到這件事當中來了?
地包天在部隊裏錘煉過這麽些年,早已不是當初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此刻說話談吐,都顯得非常沉穩老練。而既然他說我是在攪合,看樣子他也沒打算對我隐瞞。在我看來我是爲了救我朋友,而在他看來,我的出現似乎就是在壞事兒了。于是我沒有回答,隻是這麽默默地看着他,因爲我知道剛才我那破窗而入的動作,足以讓地包天想到我一定是在窗戶外面聽到了不少消息。所以也完全沒有隐瞞我的必要了。見我不回答也不做聲,地包天笑了笑說,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既然我跟你說話你不願意回答,那不如你來問我好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因爲你是我最好的哥們兒,就算在有些地方,咱們的立場和角度不同。
他的言下之意,幾乎承認了他和我立場的區别。我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老百姓,但是我還是希望國泰民安的,從先前聽到的地包天的那些言語。似乎是爲了搞破壞而在進行的陰謀,更不要說他揚言要拔了大毛和傻姑娘的舌頭,斷了他們的手筋腳筋,這一切都是爲了防止消息外漏,而實際上大毛知道的情況和我是差不多的,若非我先前的偷聽,我也根本不會聯想到,地包天和這群人,其實是特務分子。
于是我也沒拐彎抹角,直接問地包天道,你是不是反動派的特務?出乎意料的是,地包天毫不猶豫地回答我說。是。對于你們來說,我叫做特務,可是對于我們來說我卻不是,這隻不過是理解上的不同而已。我又問道,你爲什麽要這麽做?咱們國家是哪裏虧待了你?地包天說,沒人虧待過我,隻是我自己醒悟了,這些年我雖然身在部隊,但是聽聞和看見的東西都不少,這并不是我當初想要加入的那支軍隊,天下大亂,我們凡夫俗子無力扭轉。所以我必須要找到一些能夠扭轉這樣情況的人,用少數人的犧牲,換大多數人的醒悟。
我自己也曾是這場浩劫當中的受害者,我也非常失望,甚至是痛心,可我從未想過要背叛。因爲那已經是原則的問題,倘若我因爲這樣的挫折而背叛我的國家,那接納我的人或者組織,又憑什麽能夠對一個背叛之人如此放心。地包天說道,在部隊的時候我認識了一些高層人物,雖非每個都足以扭轉乾坤,但是若然這些人聯手在一起,也并非沒有可能。于是前幾年我被秘密轉運去了台灣,眼裏看到的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氛圍了世界,我想要改變,這樣的改變是可以救大多數人,我也願意爲此犧牲,就算因此有很多人不明不白地死了,也并非死得沒有價值。
地包天說這番話的時候,非常冷靜,幾乎面不改色。這讓我非常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