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上打趣地說道,嗨,不是姑娘啊,那就不是什麽大事。你心裏如果憋着難受,而且願意告訴我的話,你大可以說出來,我歲數比你大,見的東西比你多,興許還能給你點意見。微醺之下的我,開始變得話多了起來。而同樣有點不勝酒力的大毛,此刻卻眯着眼睛笑嘻嘻地對我說,山空哥。這次的事情,恐怕你也是第一回聽說。
我點上一根煙,沒有回答他的這句話,但是我那意思是在告訴他,我經曆過的事情也許是很多老師傅一輩子都沒有經曆過的,我七煞關都闖了。還有什麽能讓我吃驚的。大毛有些警惕地站起身來,走到門外朝着外頭張望了一番,然後回屋關上門,壓低了嗓子問我道,山空哥,你聽說過人販子嗎?
我說當然聽說過。這樣的家夥就是過街老鼠,破壞人家家庭,改變小孩子的人生,人人都喊打,我是一輩子沒能碰上而已,碰上了我弄得他生不如死!這的确是實話,我極度讨厭的人裏面,人販子是當之無愧的第一,甚至比當年欺負我的那些人還要讨厭。而在我小時候,曾經有一個小孩子四歲多的時候,因爲父母一時疏忽,就讓人抱了去。至今都沒能找到,而直到現在我再回去白象街附近,都依舊還能夠看到那家被拐孩子的爹媽,一把歲數的人了還天天都坐在街口望着行人,想要找到自己的孩子。
所以我痛恨人販子,我還以爲大毛是說這段日子他遇到了和人販子有關的事情,正想讓他說得仔細一些,我也好去見見那家夥,給他點苦頭吃。大毛卻說,你也覺得可恨吧,把小孩子當商品販賣,那你覺得那些販賣死人鬼魂的,是不是也可恨?
我一愣,這算是個什麽問題,死人的鬼魂不都是能送多遠送多遠嗎?怎麽還談上買賣了?片刻之後我問大毛,怎麽,最近你跟王先生是去給人配陰婚去了嗎?
因爲在我知道的範圍裏,有一些北方血統的家庭,也許是傳統的根深蒂固,他們會認爲一個男的或者女的,成年後未婚配就死去,子孫後代就無法享受福報,因爲他的墳無兒無女,爹媽一死就沒人祭拜了。成了一個孤墳,這對家族是有很大的負面影響的。所以當出現這樣的家庭的時候,爹媽雖然傷痛欲絕,但是還是會有人想方設法給自己死去的兒子或女兒配一段陰婚。
于是這當中就一定需要牽線搭橋的人,這個人做的就是販賣鬼魂的生意,例如死了男丁的家庭找到這樣的人。他就會根據對方的相關信息,去尋找一個與之匹配的女死者。但是這女死者會存在幾個問題,一來是是否八字條件相符,二來是人家的家人願不願意。如果願意,那事情就好辦了,雙方家庭你來我往,就好像正式的說媒一樣去提親即可,完事之後給這人一些酬勞。而如果對方不願意,恰好這家死去的姑娘又和男方的那個死者非常相配的話,那麽此人就很有可能在高昂的報酬利誘之下,捕捉女方的鬼魂,然後當做商品賣給男方。
這很缺德。我當然知道,但是在有些較爲閉塞的地方,這種現象已經存在了千百年,人們不但不會責怪那個販賣鬼魂的人,反而會非常尊重他,認爲是他幫了自己家一個大忙。所以金錢的酬勞是理所應當的。而被捕捉後再販賣的那個女孩子的鬼魂,也會因爲配上了這段陰婚而徹底安息,算是超度了對方,這樣一來,總的來說還是在積累功德做善事的,隻不過中間這個偷盜的行爲,讓人覺得道德有勘商榷罷了。
所以當大毛說起販賣鬼魂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這個,隻不過我們是在南方啊,這樣的習俗是完全沒有的,就算是有北方人來了本地,幹這件事也得偷偷摸摸的吧?王承乾先生在本地算是大家。這種缺德的事,他怎麽會答應去做,又怎麽會帶着大毛一塊兒做?
大毛再一次搖搖頭說不是配陰婚,我師父是什麽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誰要是問他幫忙配陰婚的話,還不早就被他連追帶打地趕走了。我點點頭,心想也的确如此,不過既然是販賣鬼魂,那總得有個買賣雙方才對吧?況且除了配陰婚當中之外,我還真就是想不起來還有什麽需要買賣鬼魂的。于是我問大毛,你就直說,到底是怎麽個情況。
大毛說,你還記得我頭一個月來你家喝酒的時候,我曾經跟你說過,我要跟着師父去一趟蜀中,去買點東西,因爲我們倆都有天眼的功夫在身上,所以挑選起來會更容易,還記得嗎?我說記得啊,當時我還以爲你們是去買賣什麽古器呢。大毛說,當時他和他師父都認爲有可能是去買一些老舊的東西,但并不是自用,因爲王承乾也是被人邀請了過去的,心裏還以爲是不是人家害怕買到什麽兇宅裏或者地宮裏的東西。怕有髒東西在上面,帶着我們倆好放心一些,可是到了那裏之後,卻發現那兒是一個荒廢了很多年的老古鎮,冷冷清清的,一個人都沒有。
我聽到這兒就奇怪了,老古鎮我還能夠理解,四川本來古鎮古城就很多,老舊的東西也大多都是這些地方流傳出來的,可是這沒人可怎麽買賣呀?大毛說他當時也是這麽想的,但是看師父對那些帶着他們去的人有些畢恭畢敬的,也就沒敢多問什麽。那群人将他們師徒二人帶到一件廢棄的屋子裏。那屋子倒是提前收拾過一番,一切用具都給他們準備了,說讓他們白天不要出門,等到晚上自然有人來帶他們出去。
大毛說,山空哥,你也知道我師父那脾氣,向來都是先動手不動嘴,遇到他不滿意的事情,就算不動手打人,也要罵對方一個狗血淋頭才會痛快,而那天師父卻完全沒有發火,反而有些恭恭敬敬的,讓我感覺太不對勁了。最奇怪的是什麽你知道嗎?那些人把我們師徒倆帶到了屋子裏以後就離開了,臨走的時候還在房門上落了鎖,把我們鎖在裏頭了。
我說這太奇怪了,就算是輕賤咱們這個行業的人,也不至于到這樣的地步吧,這跟軟禁人有什麽區别,是因爲當初那些人來找你們的時候,态度完全不同嗎?大毛搖頭說,這就是他最不理解的其中一個地方,因爲當初那些人帶着書信來找師父幫忙的時候,其實也是一副趾高氣昂愛理不理模樣,我就不懂師父當初怎麽會接下這件事情。
我皺着眉頭。因爲王承乾先生和我的師父林其山是幾十年的老朋友,所以我也非常熟悉,以我了解到的王承乾,絕非這樣性格的人,除非是他有什麽把柄在對方手上,或者對方有他不可抗拒的理由。
大毛接下來說的話證實了我的想法。他說當天他們師徒二人是中午的時候被關進去的,大毛年輕氣盛,覺得對方這樣太不禮貌,不是待客之道,反正要軟禁他們這樣的師傅也根本軟禁不住,大毛想要打開這道門。幾乎都不用自己動手。于是他有些生氣,就問王承乾爲什麽衣服逆來順受的樣子,對方這樣不是擺明了欺負人嗎?王承乾先生卻無奈地搖搖頭說,罷了不提了,大拇指是拗不過大腿的。
果然和我猜的一樣,對方有王承乾不能抗拒的原因。
大毛接着說。當時他就追問道對方到底是什麽來頭,連你都會害怕。王承乾這才告訴大毛,上門來請他們,以及帶他們來的這些人,其實都是受雇于那個背後真正的雇主的,而那個雇主,聽說年紀輕輕,卻有很深的軍方背景。
在我們那個年代,那些人向來也都是挺低調的,生怕别人知道他爹媽是個官,從小就懂得避嫌。而這個年輕的有軍方背景的人,按說的話歲數可能跟我差不多大,出生的時候父母也就二十來歲吧,那麽有可能是某個首長的兒子。
大毛接着說,當時看師父都慫了,自己也就不好再逞強,省得惹禍還讓師父背鍋。于是師徒倆就默默地待到了晚上。說到這裏的時候大毛說,山空哥你知道嗎?我們判斷天黑天亮。都是從門縫的光才知道的,那破屋子封的嚴嚴實實,原本的窗戶都釘上了木闆。可是晚上那些人又來了,就帶着他們倆出了門,這一出門,奇怪了,門外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古鎮小街的兩邊,都挂着各種各樣的燈籠,熙熙攘攘,擺滿了地攤。
大毛說到這兒的時候,呷了一口燒酒,有點激動地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然後對我說,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這地方,叫“三川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