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師傅吩咐道觀裏的道人,這些日子暫且不要到正殿附近尤其是明心惕己碑的地方去。也許是這裏的道人都習慣了逆來順受,吳師傅隻是簡單地吩咐了一句,大家也都照做了。松子在現場計算好了位置,按照之前在歎龍井打水的時候我們目測的水面深度,大概在距離地面五米左右的位置,也就是說我們下挖五米就能夠挖到濕潤的土質,再繼續挖個兩米多,水就會開始灌入井裏了。
而當初千年之前的那位布陣的前輩想必也是直接将箱子吊進了惕己井内,按照深度來說的話,“魍”字下的石頭箱子應該在惕己井下大約六七米左右的位置。所以我們隻需要下挖五米左右,就斜着朝着惕己井的方向挖,一方面可以防止洞裏積水,一方面也能夠比較準确地挖到井底。
松子選擇了一塊八邊形的地磚,說就從這裏開始,我蠻力足啊。于是我就用鐵鍬撬起來了地磚,然後以這塊爲中心,将周圍的一圈都翻了起來,露出磚底的坯土,接着就開始朝下挖。
挖洞是個相當耗費體力的功夫,真正一天下來。累得我手腳酸軟,也隻挖了兩米多深。當天晚上長春觀安排了廂房給我們居住,也許是察覺到我和秦不空都身懷技藝,吳師傅還是有些小心翼翼的,尤其是秦不空,他那一副張飛般的模樣。害得人家吳師傅連話都不敢多說幾句,每次都是送完了水和飯菜,就默默遁去了。
當天由于我非常疲累,于是在吃完晚飯後,就讓秦不空和松子接替我的工作繼續往下挖,我則自己先回到廂房裏休息。我們三個人睡在同一個廂房裏,而我剛睡到床上不久,就立刻沉睡了過去。
可是一般來講,疲累的人是不容易做夢的,這一點我已經在這天之前親自證實過許多次,但是那天晚上,自打我入睡開始,就不斷做夢,夢境的内容大概是我站在一片看上去像是水田的地方裏,四周圍一片漆黑,我眼睛可以看到的區域,大概是以我的位置爲圓心,輻射出去兩米左右的半徑。視線所及之處,也都是水田,我之所以覺得是水田,是因爲我還能夠看到水面長起來的水稻穗子,以及腳底下冰冰涼的水感,還有腳心踩到水田裏那松軟黏人的泥土的觸感。
夢境當中的我,似乎是想要尋找一個地方站到岸上去,卻無論我朝着哪個方向走,無論我走了多久,無論我的速度是快是慢,我都始終無法找到任何一個上岸的地方。周圍的環境随着我的移動不斷在發生改變,但是變來變去卻始終都是水田的模樣。繞了好幾次之後就徹底迷失了方向,而在這個時候我才會意識到整件事情的奇怪之處。于是緊接着馬上反應過來,這原來是一場夢。
相信大多數人都有過類似的感覺,當身處夢境當中如果意識到那隻是一場夢的話,隻要稍微下意識就立即會醒過來,至少是馬上從這個夢境裏抽離出來,但是那一晚。我遇到的卻不是這樣,當我意識到那是一場無聊的夢的時候,我的腳底下會立刻一空,我就好像在渾濁的泥水當中踩到了一個沒有蓋上蓋子的窯井一般,迅速墜落井底,但那個過程極其短暫,大概也就零點幾秒的時間後,我就會掉落井底,站起來一看,發現依舊是水田。
更加古怪的是,我就從這個時候起,開始了新的、但又始終重複着劇情的夢。我依舊在水田裏漫無邊際地尋找上岸的方向,然後迷失,然後墜落,如此周而複始。即便是踩空墜落,我能夠很明顯地感覺到睡在床上的我出現了一次蹬腳的自然反應,但是完全沒有醒來的過程,哪怕是一瞬間。
換做平常,我可能在如此反複幾次之後,就會立刻意識到不對勁,但是那天晚上卻始終沒有,因爲我在下一次墜落的時候,就立刻忘記了之前的事。也不能說是完全忘記,隻是忘記了先前做過同樣的夢而已。而這一整晚,我就這樣不停地墜落,不停地走着,耳朵裏始終傳來白天我掄起鐵鍬挖洞的那種鐵器和泥土石塊摩擦時候發出的聲音,每一聲都讓我記憶深刻。以至于我在夢中的時候,甚至能再下一聲鏟土的聲音響起之前,能夠準确的知道那個聲音的長短和大小。
我把這一切都歸結于那天實在太累的緣故,因爲我最後一次墜落之後,就醒了過來,發現天已經亮了起來,而松子和秦不空也正坐在床上穿衣服。可是雖然我是最早睡覺,也是最晚醒來的那個人,但這一整天我都相當疲憊,那種感覺就跟一整夜一樣,時常走神,心不在焉。
原本我們的工作是要接着挖洞,可是我在臨近中午的時候,竟然出現了一次挖着挖着就扶着鐵鍬站在洞裏睡着了,最後還是松子來叫醒了我。這樣的情況從來沒有出現過。松子比較懂得關心人,心也相對細緻,于是他主動要求跟我輪換,讓我先回去休息。我心想這樣的狀态的确會很大地影響我們的進度,還是休息好了之後再一鼓作氣,于是我答應了他,在他拉着我爬出洞口的時候我回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我可能隻往下挖了一寸多的深度。
然而回到廂房之後。我再一次迅速入睡,也再一次反複陷入了那場古怪的夢境,隻不過這一次,我卻說什麽都醒不過來。
具體過了多長時間我不清楚,但是我在漫無目的地在“水田”裏無限循環的時候,耳朵裏曾經傳來了秦不空和松子的呼喚聲,那種聲音就好像是我在深深的水底,而他們在岸邊呼喊一樣。這一場夢的時間,甚至比我前一晚的睡夢時間更加漫長,長到即便在夢中的我也開始明顯地覺得身體無力,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的鼻子裏傳來一陣刺鼻的味道。這個味道我太熟悉了,那是有人在燒艾草的味道,濃烈的煙熏味讓我的鼻腔感覺到一陣刺激感,就好像在水底下突然有水灌進了鼻子一樣,這樣的刺激感迅速順着我的鼻梁直沖我的大腦,在那一刻,耳邊的鐵鏟聲漸漸變弱,而秦不空和松子的聲音慢慢變強,接着我的從眉骨開始朝上,整個上半部分腦袋,突然感到一陣猛烈的冰涼,那種冰涼就和那時候我腳底傳來的冰涼感一樣。似乎是在冷水裏浸泡了太久太久,以至于冷得有點麻木的感覺。
而當這個感覺出現的時候,我一下子就驚醒了過來,睜開了眼睛。從睡夢到清醒,人需要有幾秒鍾适應的時間,于是在朦朦胧胧當中。我看到松子和秦不空都蹲在我的床邊看着我,松子手裏拿着艾條,而秦不空手裏則拎着一個木桶,我感覺到我枕頭的位置濕漉漉的,還以爲是昨晚睡覺出汗的緣故,伸手一摸,竟然整個腦袋和枕頭,都濕透了一般。
于是我一下子坐起身來,錯愕不已,隻見松子呼出一口氣,就好像我終于醒過來了才放心了一樣。我莫名其妙地問道,這是怎麽回事,我枕頭爲什麽打濕了?然後我看到秦不空手裏的木桶邊緣還在往地上滴水,于是問他道,是不是你這家夥趁我睡着了惡作劇,用水澆我了?
秦不空看我吐詞清楚,意識清晰,于是才慢慢站直了身子,哼了一聲說,臭小子,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啊?我對他的這句話有點奇怪,于是我說,不是你們讓我來睡的嗎?睡好了才有力氣幹活呀!秦不空白了我一眼說,你知道你睡了多長時間嗎?你睡了整整一夜!
我看着窗外,光天白日的,就跟先前松子叫我回來睡一會的時候沒有差别啊,松子有些擔心地說,司徒,我叫你來睡覺,已經是昨天的這個時候了。
我一驚,立刻從床上跳到了地上,着地的時候竟然感覺到腳下一沉,我就好似錯誤地估計了自己的體重一般,腳下的力量撐不起身體的重量,我咣的一聲,就跪在了堅硬的地面上。磕得我的膝蓋一陣疼痛,而我此刻也感覺到小腹一陣墜脹,那是我整整十二個時辰都沒有撒尿,快憋不住了的感覺,可這時候我竟然沒辦法自己用力站起身來去撒尿。
我看秦不空和松子都一臉嚴肅,知道事情不妙,我恐怕是招什麽幺蛾子了。松子這時候遞過來一杯水然後說,你嘴都幹了,趕緊喝口水吧。我搖搖頭說,你先扶我起來去撒尿。
我連走到茅房的力氣都沒有,秦不空就直接把手裏的水桶遞給了我,要我就地解決。這泡尿時間特别長,我的身體總算是如釋重負,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已經腫起來好大一圈。好不容易在床邊坐下之後,我問他二人到底發生了什麽?
秦不空從廂房的小桌子上取過來一面鏡子對我說,你自己看看你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