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爲了讓我别這麽貪玩,曾經編了一個故事來吓唬我,說那個修樓的法國人在走之前吊死了家裏的其他人,然後把人丢到了樹林裏,所以現在那片小樹林在天黑之後,都有些長舌頭的吊死鬼出來遊蕩,專門抓不回家的小孩。
不得不說的是,當年我娘的這一個故事,真是吓唬了我好多年。以至于我十幾歲的時候。還會對那片小樹林裏的長舌吊死鬼心生畏懼。而先前在聽到松子說起那個長舌頭的女鬼的時候,我甚至還沒有立刻跟兒時記憶中的吊死鬼聯系到一起,現在猛然在電筒的燈光下看到,吓得我甚至來不及驚叫出聲,就踉踉跄跄朝後退了幾步。
這一退,就撞到了秦不空的腿上。他一下子驚醒過來,然後看到我的姿勢,順着我手電光束的方向,他也一下子看到了站在裏側的那個長舌女鬼。
秦不空一下子跳起身來,立刻在手指上套上了蠱鈴,丁零當啷的搖晃了起來,嘴裏還用土話念念有詞。我很佩服他在這麽短的時間内就能夠做出反應,而當蠱鈴響起的時候,一股風聲從我的耳邊略過,直奔着那個女鬼的方向而去。
我看不見蠱物。但我看到那個女鬼竟然身體一動不動,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看着我們,但她身邊裏床床頭櫃上的碗筷被子,全都好像正在遭遇一場地震一般,紛紛被震落到了地上。我知道秦不空此刻是正在用自己的蠱物和這個女鬼正面對抗上了。我也應該要幫忙才對,可是我的東西全都在我剛才坐着的那個凳子上,于是我一下子沖到凳子邊,準備拿起包來進行反抗,看見病房裏燈的開關就在我邊上,于是我一下子就打開了燈。
醫院裏大多是那種帶鎮流器的長條形日光燈,通電的時候,燈會先忽閃幾下。我非常确定即便是在忽閃的時候,我依舊看得到那個女鬼的身影,可是當燈光完全亮起來的時候,那個女鬼竟然消失不見了,隻留下那些從床頭櫃上震落到地上的杯子蓋,還因爲動力沒有消失,還在來回旋轉着,和地面摩擦,發出那種吱嘎吱嘎的聲音。
而有了光線,我也看清了裏床的那個老病号,他正一副沒事人一樣地安靜地睡着,但是他的右手是從被子裏伸出到了床外,平平地懸着。手心朝上。他幹瘦的手腕内側,有一個大概鴿子蛋大小的血污,甚至連床單上,都有一些血迹,我戒備地走了過去。女鬼已經消失無蹤了,我仔細看了看病号手腕内側的血污,發現那其實并不是他的傷口,但的确是他自己的血。因爲我将血迹擦掉之後,手腕内側有一個硬币大小的區域,就好像冒汗珠似的,緩緩冒出一些米粒大小的血珠子。
一般來講,流血都是有傷口的。但是這個卻沒有,隻是皮下在燈光的映襯之下,看得出是有淤青的痕迹。那感覺。就好像是刮痧後,皮膚上起了些暗紅色的疹子似的。
這時候,有個值夜班的護士在門口拍了兩下門,然後對我們說到,病人和家屬,現在已經很晚了,請不要發出聲音,這是醫院,别的病人還在休息呢!語氣聽上去有些不耐煩,大概是剛才東西掉落在地上的時候。那動靜挺大的吧。
秦不空對我做了個“噓”的手勢,然後擺擺手,那意思是讓我不要跟外頭喊話的護士争辯什麽。于是我默默地将地上打翻的東西撿起來,然後放回到老病号的床頭櫃上,接着就回到了秦不空身邊,但是依舊面朝着裏床的一側。
這一夜,我說什麽也不敢再關燈了,也無論如何沒有了睡意。這個女鬼竟然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直接越過了我們到了裏面,而至于它爲什麽偏偏選了我們這間病房。又偏偏選了鄰床一個不相幹的病人下手,在秦不空看來,似乎是對我們的一種蔑視和挑釁。這讓我和秦不空都接收不了,認爲受到了侮辱,而更加讓我接受不了的是。雖然明知道是鬼魂,但那個美麗的女護士的樣子卻一直在我心裏萦繞,直到剛才看到這麽美的人兒變成了一個映着光的骷髅,還帶眼珠子的那種,更加讓我接收不了。
那一夜。再也無眠。松子自從被驚醒之後,由于他比我和秦不空更加害怕,一直縮在被子裏微微發抖,爲了避免吓到他,我和秦不空也沒再說什麽,隻是默默地戒備着,反倒是裏床的那個老病号,一直睡到了天亮。
天亮後秦不空讓我去辦理出院手續,我問他說,現在這鬼都跟到醫院裏來了。如果咱們就這麽走了的話,會不會再醫院裏鬧事啊?秦不空劍眉一挑說,誰還管得了這麽多,咱們留在這裏也幫不上忙啊。我說人不能這麽自私啊,如果真是這樣。這女鬼也是因爲我們才會被帶到醫院裏來的,害了别人怎麽辦,那些手無寸鐵又不懂怎麽應對的病人怎麽辦?本來就生病了,這樣一吓,還不得吓死了?
秦不空不耐煩地問我。那你想怎麽辦?逞英雄,留在這裏抓住這個鬼?我說我是見過這個鬼魂真身的,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當初我在洞裏見到那個女人,隻不過是因爲“魅”本身會變幻成他人喜歡的模樣。所以咱們現在遇到的這個,應該隻是一個幻象而已,既然是幻象,能力就肯定沒有真身那麽強大,甚至都不一定真的存在在這裏,這就是爲什麽昨晚鬼出現了,你的蠱鈴卻一直沒響,你放蠱物攻擊的時候,對方也一動不動的原因。
秦不空不說話,我接着補充道。你自己想想,你秦不空也算是高人,這麽些年以來,你可能遇到過一個鬼魂對你的招數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的?哪怕就是我這種菜鳥,随便放個幾招。就算是傷不了對方,也絕不至于絲毫無法撼動吧。
秦不空的沉默顯然是因爲他也思考過這個問題。于是他說,那行,咱們今晚再留一夜,如果咱們今晚滅不了這個幻象的話。明天說什麽也要離開。看他讓步了,我也不好繼續得理不饒人,于是我也答應了他。
于是這一天,因爲松子已經停了藥,護士們隻是例行的查房而已。而我整天都沒有再見到那個美貌的女鬼。雖然我知道有些奇怪,但心裏還真是挺想念她的,就好像魂兒被勾走了一樣,想着想着,竟然還會心跳加速。以至于白天我和秦不空輪流睡覺準備應付晚上可能會出現的一場惡鬥的時候。我甚至還在夢裏夢見過那個女護士。
夢中的她,盈盈微笑,我在夢中竟然可以看見自己的全身,正在被這個美女拉着跑,好像是在一片小竹林裏,周圍都隻有我們兩個人。而她的微笑是讓人無法拒絕的那種,當我正想要把她的樣子看得更清楚的時候,她卻又轉過頭去,留給我一絲魅影,也給我一種欲罷不能的遺憾。這樣的感覺幾乎貫穿了我整個夢境,然而最古怪的是,我竟然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以至于當秦不空把我叫醒的時候,我還沖着他發了好大一陣脾氣。
當天晚上我和秦不空都醒着,他依舊挂了一個蠱鈴在松子病床的床頭,我們趁着裏床的那個老病号睡着以後,偷偷地拉開了中間的布簾子,并打開了燈,以确保待會不會被吓個措手不及。
等到兩點多,差不多和頭一晚撞鬼的時間差不多,病房裏還是沒有絲毫異狀,而秦不空說讓我先守着,他去撒個尿。每層樓的樓道兩側都分别有一個廁所,而這個時間段,大多數人都已經入睡,加上男廁所本來也比女廁所寬松,所以根本不存在找不到位置的可能。可是秦不空這一趟,出去得卻稍微久了一點。
我心裏琢磨着,難道說撒尿撒着撒着,突然想來一發大的?想到這裏的時候,我就稍微安心了一點,正将腿搭在床上,找一個讓自己比較舒服的姿勢的時候,床頭裝了七寸骨的蠱鈴,竟然叮鈴叮鈴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