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前這四個死人,整齊排列,頭都轉過來看着我,這種詭異的透視感,不光證明了孟冬雪教我的新概念,也證明了人不作死就不會死的道理。也許當初我若是沒有撩開最後那層布幔子,這一幕也就随之而不會發生了。而人是個奇怪的生物,天生就會排斥死亡,這就是爲什麽我一眼就能夠區分出這四個排排站着的,是四具是死屍。
第一個是個年輕人,歲數和我大概差不多,他的左眼是一個大大的血洞,右眼則眼皮隻打開了一般,眼仁在眼皮裏微微朝上翻。雖然是面朝着我,但是如果論眼神的角度,卻是看着我的頭頂方向,而他左眼的血洞,我看得出,是被槍擊的後果。這一槍,就是殺死他的那一槍。
第二個人是個微胖的中年男人,光頭,眼睛眯着一條小小的縫,我看不清裏邊的眼仁,他露出的半張臉上有一些類似在地上被摩擦到的傷痕。可是卻沒有血迹。隻是那光頭上竟然缺了一塊頭骨,斷裂的地方皮肉橫飛,顱内卻似乎沒有腦漿,或者是早就流了個幹淨。
第三個人是個女人,從模樣來看還算漂亮,頭發也算整齊,和第一個年輕人一樣,微微張開了眼皮,或者說壓根就死不瞑目。而她的内眼睑、鼻孔、嘴巴裏,都有流出血迹,但有幹涸變黑的痕迹。容貌來看,沒有明顯的外傷。暫時猜不出死因是什麽,不過這種七孔流血的死法,應該是身體受到了劇烈的撞擊,導緻把血從身體的每一個通往體外的孔都流了出來。
最後一個是個看上去三十多歲的中發男人,有點瘦,有點高,嘴角朝下,卻微微咧着嘴,我能夠通過那烏青的嘴唇看到裏邊的白色牙齒,但牙縫之間卻紅裏發黑,那也應該是血迹。他雙頰深陷,下巴是歪的,就好像被人打斷了下颚骨還沒來得及接回去一樣,腦袋正中央,有一個明顯的倒三角的豁口,從我的角度透視過去,就好像這個人迎頭被人用開山斧劈中了頭頂一樣。
這四個死人,單獨給我看任何一個,我也許都不會特别害怕,可是四個一起出現,卻又這麽動作整齊,這就讓人覺得恐懼了。而在那聲奇怪的“向右看齊”之後,這四個死人都望向了我,很顯然。他們是在聽見了這聲指令之後,才轉過頭來的,而此刻我才意識到,我就是那最右的一個,需要被他們看齊的那個。
由于脖子不能過度轉動,我看不見身後的情況。不過根據我的猜測,先前在燈光閃爍的時候,牆邊的四個人和背後的一個人,這裏除了我之外,還有五個人。發号施令的,應該就是我轉身後看到的頭發濕漉漉的那個。從那個人渙散的眼神來看,他也是個死人,那額頭上的血迹,說明他死的時候是流了不少血的,說不定那濕漉漉的頭發,也是因爲沾上了血液的而凝結的關系。證明他也是受到了不輕的外傷。如此一來,我心裏判斷出。這五個死人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他們都并非正常死亡,而且死得都非常慘烈。
我現在總算是明白了白天的時候,那個看門的老大爺爲什麽如此神情驚恐,那個我問路的耳背的老大爺,爲什麽會問我是不是來接人,爲什麽會跟我這樣一個陌生的年輕人感歎歲月。也明白了爲什麽秦老前輩不肯多說一句,卻要我前來這裏,原來是爲了讓我解決這件奇怪的事。
對啊,秦老前輩,這就是他對我的考驗,是我證明自己的機會,我雖學藝不精,但我是個守信之人,雖然我知道眼前的事情我就算無力去解決,最終秦老前輩也會來解決,隻是如果到了那一步,我不但自己沒有顔面。連我師父也會跟着丢臉。
想到這裏,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畢竟從進來到現在,即便是我摔跤暈倒,那也都是我自己沒站穩的緣故,如果要就追究責任的話,也實在怪不了身邊的這五個死人,隻能怪我膽小和不小心。我迅速在心裏理了理這件事。
很明顯,人死之後在七個小時之内,身體就會完全僵硬,所以要僵硬的屍體做出轉頭或者站立的姿勢,這并非常理。于是我判斷。這些屍體能夠在不受到外力牽引之下,自己好像活人一樣行動,是受到看不見的鬼魂的力量的控制。換句話說,我身邊的這四個死人,就是徹徹底底的死人,甚至連鬼魂都不在此處。那麽在場唯一的鬼,應該就是在我身後說話的那個。可是先前我推倒他的時候,雖然感覺非常沉重,但是那種觸感卻極爲真實,很像是推到了一個灌滿鐵砂的人像一般。加上我對那一瞬間看見他之後的判斷,我認爲他也是一具實實在在的屍體,隻是這具屍體會露出帶有情緒的表情。會有明顯意圖地控制這些事,甚至還會說話,這實在是超過了我的理解範圍。
我迅速在腦子裏回想我看過的每一本書,師父曾經跟我說過的每一句話,試圖從中找到一些和眼前的事情有關的線索,猛然想到有一次在跟師父邊吃飯邊聊天的時候。我們曾經聊起過關于僵屍的話題,但當時那個年代,還并沒有“僵屍”這個詞語,于是師父告訴我的詞是,“活死人”。
字面理解,就是跟活人一樣的死人。
師父說。世界上的玄學分爲很多種類,絕大多數是能夠殊途同歸的,隻不過在各自的宗教環境下,理解上有角度的不同而已。但師父提到一個特别古怪的宗教,甚至是一種邪教,發源自非洲。蓬勃于美洲,影響力卻擴散到幾乎全世界,這個宗教,以各種巫術著稱,稱之爲“伏都教”,其中最爲著名的兩門邪術,就是針紮小人,和複活死人。
針紮小人這種把戲,其實許多巫術裏都會涉及,甚至連我所學的道法裏,都多少會有涉及,所以我并未覺得稀奇。倒是那複活死人,讓我覺得不可思議。常言道,生死有命,如果說用一些玄學手段延長一個将死之人的生命,我會認爲那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可是讓死人再度複活,顯然是逆天而行。而當年的我比較幼稚,曾興奮地對師父說,如果是這樣的話,可以讓多少家庭挽回失去親人的痛苦,這可是大好事一件呀。師父卻告訴我,雖然他沒有親自見過,但是他知道,那些被“複活”的人,就好像一台機器一樣,隻有機能,沒有靈魂。可以吃飯但食不知味,可以睡覺但卻隻是閉眼而不寐,除了心跳和生理循環之外。其餘的,和死人毫無兩樣。
所以當初我啧啧稱奇的“活死人”,就是我身後發号施令的那個嗎?早就聽聞秦老前輩精通道法和苗巫之術,莫非苗巫裏也有複活死人這一招,這是他刻意給我留下的難題嗎?如果真的是“活死人”的話,那爲什麽可以控制這些屍體?爲什麽我的身體卻動不了?
想得越多,我越害怕。怕的不是這些屍體,而是心中那種未知的恐懼。就在我驚恐萬分的時候,那個奇怪的聲音再次響起:
“向前看!向左轉!”
聲音很奇怪,像是嗓子裏卡了一口痰,聲音悶沉沉的,也像是有人在嘴巴上罩住了一層毛巾,隔着毛巾說話的聲音。然而,我可以發誓我并未跟着他的指令而向左轉,可是身體卻好像變得不是自己的一樣,竟然極其标準地,一側身,一扣腳。做了一個向左轉的動作。
轉身後那四個死人的腦袋全都背對着我,尤其是第一個年輕人,和我相隔不到一尺,我就算隔着臉上的醫用口罩,都能夠聞到從他頭發堆裏冒出來的陣陣屍體的惡臭。而此刻我的身體轉向左側之後,稍微轉動一下眼睛。我就看見了那個發号施令的“活死人”。
可是很奇怪,你說他也是死人吧,卻沒有眼前這死人僵硬的姿态,因爲他正背着手,左三步右三步地來回踱步,腦袋在脖子上非常靈活的轉動着。眼睛還不斷地在四個死人和我的身上瞄來瞄去,如果不是那白的發青的皮膚,和那無法聚焦渙散的眼神,單從這些動作來看,實在是跟一個活人沒有區别,隻有那正被它控制着的四個死人和我,在說明他是個鬼魂,并且是個力量不小的鬼魂。
既然有鬼魂,說明那不是活死人,畢竟鬼魂也是魂,起碼比活死人要高級一點。于是當我排除掉“活死人”這個可能性之後,剩下的結果,就隻有一個:
借屍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