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曾聽父親講過,在保路運動時期,爺爺曾是參與過推翻清王朝的衆人之一,而當時在辛亥革命之前的序章,就是那次轟轟烈烈的武昌起義。所以勉強說來。我和這個城市,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淵源,盡管這是我第一次來。
當船在武昌靠岸的時候,眼前那座巨大的橋,讓我看了神往不已。據說這座橋落成的時候,毛主席曾經寫下“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名句。在登岸之前,那個和我同船艙、一直在睡覺的中年男人也開始收拾東西,所以我得知,他也是在這裏上岸。于是出于保險起見。我和向他稍微打聽了一下本地革命鬥争情況。
這個中年男人正是武漢本地人,他告訴我,現在的武漢三鎮,漢口、漢陽、武昌,其實分别也被大大小小的沖突籠罩着,隻不過這些沖突的背後,依舊是兩大派别。這種派别的形式,幾乎和重慶當初的“八一五”跟“反到底”如出一轍。而在武漢,被稱之爲“百萬雄師”和“工總”,一派是人數占優的擁軍派,一派是思想激進的保皇派,和重慶一樣,他們的共同宗旨,都是在保衛領袖。
中年男人告訴我,自己常年在武漢和重慶之間往返,這些陣仗其實都見過,隻是沒想到武漢的形式會更加嚴峻和敏感,畢竟前幾年革命之初的時候,還差點發生了劫持領導人的惡性事件,所以這件事後來雖然得到了平複,卻讓更多的人越來越無法無天。
下船之前,中年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兄弟,這兵荒馬亂的,如果不是非走不可,還是好好待在家裏。如果必須要走,也諸多小心呀。說完在我的肩膀上連續拍了三下,當做是告誡,還有告别。
所以我從下船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提防着,時刻告訴自己,我隻是來找師父的,千萬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由于到達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此刻帶着這麽多行李去找人,顯然是不現實的。于是我按照莫郎中提供的地址。先找了個本地人問了一下。由于我登陸在武昌,而給我的地址卻是在漢口,這意味着我需要先渡過長江去到漢陽,再從漢陽渡過漢江才能夠去到漢口。因爲在當下的時間點,直接渡江去漢口我需要步行到另外一個碼頭才能找到船。并且這個時候,船已經停運了。
所以我打算先找地方住宿一晚,吃點東西,明天一早再動身去尋找。
順着碼頭一路向上,在靠近江邊的蜿蜒小道上,找了一個門頭上有紅五星的招待所。由于當時的政治環境,是不允許私人經商的,當然我指的是那種稍微大點的類似雜貨店一類的,私人的小攤販,隻要不是那種預估到可以賺很多錢的。一般還是比較寬容。否則就成了走資派,是扯了社會主義的大腿。于是絕大多數旅店、招待所,都是有政府或者軍隊直屬制度下開設的。招待所的房間衛生情況堪憂,隻不過對于我這樣暫住一晚的旅人來說,倒也不必計較那麽多了。
開好房間,放下東西,我就開始在周圍覓食。武漢的政治環境雖然聽上去比重慶要嚴峻很多,但在老百姓當中,卻似乎受到的影響和損毀并不嚴重。街上的人不算多,臨街的很多住戶也都在門窗上釘上了木闆或者蒙上了棉被,可是整體來說,還算安甯,我既沒有聽見槍炮大作的聲音,也沒有看到有人滿街抓捕批鬥。于是我在夜色降臨的時候,走在那條蜿蜒的街道上。在距離招待所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家供銷社食堂。
因爲靠近碼頭的關系,即便是街道上有些冷清,但是食堂裏還是人聲攢動。在船上搖晃了幾天,每天都隻能靠盒飯充饑,我也的确需要吃點好的才行。雖然并非富貴人,但這些年積攢的錢和票,其實已經足夠我非常滋潤地揮霍了。可是這個念頭在我看到“武昌魚”的價目表時,卻退縮了。
于是那一晚胡亂炒了幾個菜一個湯,就回了招待所早早的睡下了。
次日一早,我一邊打聽一邊尋路,大概在中午飯的時候,就到了漢口最熱鬧的街道。這裏的有些房子和周圍的不同,它們很多都是西洋風格的建築。後來我才知道,因爲漢口在當年晚清腐敗的時候。曾經跟重慶一樣,是一個開埠的城市,有好幾個國家都在這裏設立了租界。那種完全有别于其他地方的建築風格讓我給了我一種看稀奇的感覺,可是我沒時間多做逗留,心裏告訴自己。先忙正事,等找到了師父,我再抽幾天時間好好在這裏遊覽一下就行了。
莫郎中給我的地址,卻是遠離繁華街道的背街小巷,與所有城市一樣的是,在繁華的背後,總是會有一些看上去恨窮苦的百姓聚集地。那些人就是所謂的市井,而對于我這樣原本就是市井之徒的人來說,在這樣的小巷子裏穿行,似乎更加恰如其分。
按照門牌号。我很快就打聽到了那位秦老前輩的住處。在一條小巷子的中段部位,我站在他家門口,左右都能夠看透整條小巷。而這條小巷子的兩邊,都是一些和這座房子看上去差不多的小平房,并且一家挨着一家,相當緊湊。路面是用條石鋪成的,橫向大約隻有四五步的距離,所以這條巷子是肯定不能通車的,但自行車卻時不時從我背後穿過,看着車上那些人,應該是趕時間抄近路的家夥。
漆成了墨綠色的單開木門緊緊關閉着。門邊有一扇小窗戶,窗戶上的玻璃也被漆成了墨綠色。所以我無法看到屋裏到底是什麽情況,甚至不清楚這屋子裏有沒有開燈。緊縮的門前,是一個大約兩寸高的墊腳石,也許是因爲本地民居的特有風格,将屋基墊高一點,以便防潮。墊腳石的兩邊,放着一些盆栽,可是幾乎都死光了,除了一株仙人掌和一盆萬年青。
這是一棟恐高大約隻有兩米左右的小平房。屋頂甚至都不是鋪的燒制瓦,而是波浪狀,一大塊一大塊拼湊而成的石棉瓦。由于秦老前輩聽說是個性格乖張行蹤詭秘的人,我在敲門之前曾預想過好多種打招呼的方式,加上他的地址是莫郎中這個老江湖提供給我的。相對于許多這個行業裏的前輩來說,我算是走了捷徑,沒有費什麽力氣就找到了他住的地方,可我總覺得這一切來得有些太簡單,于是懷着忐忑。我開始敲打他的家門。
每次敲門叩擊三下,接連敲了十多次,依舊沒有人來開門。也不知道是不願見客,還是不在家。看了看門窗上積攢的灰塵,也似乎不像是久不住人的樣子。于是我心想,大概是出門辦事去了,沒準晚上就回來了。
于是我在距離秦老前輩家不遠的地方再次找了個地方住宿,畢竟我相信即便是他在家,也沒有任何理由留我住在他家。在房間裏糊裏糊塗地混到了晚上,我又再一次前去拜訪。因爲夜色降臨,家家戶戶有沒有開燈隔着窗戶和門縫就能夠知道,可是秦老前輩的家裏,依舊感覺一片漆黑,似乎還是不在家。
我有些掃興,來了這個城市已經兩天,除了吃了些本地的菜肴,睡了一晚到處都是跳蚤的床之外,我别的事情什麽都沒能夠幹成。但是我沒有死心,心想誰還沒個事呢,興許忙到太晚來不及回家,也許明天就回來了。
于是就這樣,我在那家招待所裏,連續住了三天,每天早中晚都來敲一次門,卻始終無人應門。我開始有些焦躁了,并且不知道這樣的等待究竟還會持續多長時間。所以在第三天的晚上,我寫了一張紙條,上邊寫了我的名字和我師父的名字,以及我暫住的地方,用懇請的語氣告訴秦老前輩,希望他看到紙條後,即便不來找我,也給我留個訊。
可是大晚上的,在人家的房門處想要找個縫隙把那張紙條夾住,這個舉動在外人看來,似乎有些像個賊。果然在我正在到處尋找縫隙的時候,背後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
“小鴨子,你偷偷摸摸的在幹什麽?”
湖北的方言和四川的方言比較接近,都屬于西南官話,可是湖北話語速更快,音調的揚抑也似乎比川話要誇張了點,有點像在唱歌,和川話那種懶洋洋的感覺還是特别不同,不過我完全能聽懂别人在說什麽,隻是我不太明白,她爲什麽要叫我鴨子。
在黑暗中被人這麽突如其來的一問,還是有些讓人受驚吓的。于是我趕緊轉身,黑暗中看到一個不高的中年婦女的身影,正站在我不遠處,一臉狐疑地看着我。
于是我趕緊解釋道,大媽您誤會了,我是來這裏找人的,找了好幾天都沒找到,所以就留個字條罷了。大媽卻說,沒找到?這屋裏的人天天都在,怎麽會沒找到?
我一聽,奇了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