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原本長在“穆桂英”頭上的那些古怪頭發,就變成了米陣上的一堆灰燼。緊接着我再度點燃兵馬香,在屋内四處尋找了一下,想看看是否還有殘留的鬼魂的蹤迹。檢查了一圈,發現幹幹淨淨,這才收拾好米陣,将燒掉頭發後的灰燼收集起來,然後走到門外吹散。接着給屋裏做了一次淨化。這件事才算完結。
忙完這一切,已經是傍晚時分了。這時候老太太也醒了過來,當我們問起她有沒有感覺不對勁的時候,她說隻是腦袋的兩邊有點脹痛感,别的都沒事。可由于兩個老人剛才都摔倒了,害怕有什麽後遺症,我還是帶着兩位老人去了一趟莫郎中那裏。
莫郎中說沒有大礙,隻是有點輕傷而已,休息幾天就會好。我也順便向莫郎中回複了一下這次工作的情況,畢竟他是這件事的介紹人。送走老兩口之後,莫郎中留下我在他的藥鋪裏吃晚飯,于是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席間我和他聊起了師父的一些事,他也知道師父如今在湖北一帶。當我問起他是否知道一個漢口地區的姓秦的民間老前輩的時候,莫郎中說他常年各地尋藥。對于這些江湖異聞也多少有些了解,但都并不深。但是那位漢口的秦老前輩,大名自己的确是聽說過的,在我們這個行業裏,算得上是一個另類,一朵奇葩。
莫郎中說,大多數人對于秦老前輩,都隻是耳聞,而終生都沒辦法見上一面,一方面是他行事低調,非常善于躲藏。另一方面是性格孤僻,不太愛和外界接觸。
我有些不懂,于是問莫郎中,什麽叫善于躲藏呀,他爲什麽要躲藏起來?莫郎中說,聽說秦老前輩這人,有些六親不認,所以身邊也沒什麽信得過的人,打仗的時候,曾經憑借一己之力,滅過一支日軍小縱隊,死了個精光。而日本人打跑了之後,國内又開始内戰,前後十多年,死了不少人,這就給了他接不完的事做。
但是這個人,有一個非常大的問題,就是又好賭,又好酒。對于金錢和女色,卻似乎不能打動他。據說曾經在賭錢的時候,因爲莊家出千,他一怒之下就跟人家幹了起來。可是寡不敵衆,都說好漢不吃眼前虧,于是當天夜裏,他就暗中使了手腳,讓那些騙錢的賭檔莊家們,衣不遮體地把所有賭資都散給了當時漢陽鎮的一條窮人的街道上,第二天大家一開門,都撿了不少錢呢。而誰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
這種亦正亦邪的人,在我聽起來好像是一段奇聞一般,于是纏着莫郎中要他給我多說一些事。莫郎中笑着說,他知道的也并不多,而且自己知道的這部分,也都是從别人口中聽來的。因爲秦老前輩的行蹤飄忽不定,加上江湖上有很多關于他的傳聞,但是誰都證明不了是不是真的,他自己也從不否認也不承認,壓根就不曾理會過這些傳言,所以外界才越傳越神。都快把他給傳說成一個神話了。
我問莫郎中,那這個前輩的玄學師承是哪門哪派呀?本門的人都打聽不到這号人物嗎?莫郎中說,據說是無門無派,手藝使用的,都是一些民間的法教法術和巫術,師從何方估計是沒人知道了,就我老莫這種好打聽的萬事通。對他的身世都了解得很少,隻知道祖籍是在湖南,苗寨裏出來的人。
曾經聽師父說過,咱們幹這行的,首先就要學會敬重,不光是天地鬼神,還有世上的人,甚至是市井之徒。而有一次我跟着師父去供銷社買年貨,路上就遇到了幾個身穿苗族男丁服飾,背上背着一個小竹簍,長頭發的中年漢子。路過他們身邊的時候,師父就輕聲叮囑我,讓我低着頭走,千萬不要看他們的眼睛。當時我不明白爲什麽。隻能乖乖照做了,而低頭路過的時候,發現他們幾乎都沒有穿鞋,在雙腳的腳腕上,有一圈銀制的小圓圈,上邊挂着諸如狗牙,豬驚骨等東西。
而在時候我也問過師父,爲什麽讓我不看他們的眼睛,師父當時笑了笑跟我說,這種長頭發不穿鞋的苗人,和其他那些身上戴了很多銀飾的苗人不同,他們多以穿黑色紅色的衣服爲主,不穿鞋是爲了接大地之氣,這種苗人,叫做黑苗,古時候雄踞雲南,稱之爲南诏,苗族的巫蠱之術,大多都是這些人在傳承。如果看了他們的眼睛,假如對方不壞好心的話,就會換了你的心智。你就會受人擺布了。
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師父當時說這些話到底是真的,還是純粹隻是爲了吓唬我。于是我當做一個笑話一般,把這件事和莫郎中分享了一下。莫郎中說,你師父沒有跟你說笑,的确就是這麽回事,而那位秦老前輩雖然是湖南的苗人,但據說那一個寨子,也都是黑苗。
莫郎中說,這個秦老前輩,雖說當時是爲了逃難而離開了苗寨,但據說他離開後沒多久,那個寨子所有的成年男人,全都死光了,于是寨子就變成了一個寡婦寨了。但是這件事就是外頭在盛傳的,誰都沒能找到過他的寨子,也就無從知道真假了。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大概漸漸明白了,爲什麽師父接連幾次出門雲遊,都選擇了當下那位秦老前輩生活的地方,而去幾次無功而返後又锲而不舍的再去,說明這位老前輩對我師父的吸引,自然是相當大的。既然大多數人一輩子都無法得見,或者見到了也不知道,那師父應該是想要做個例外,特别才去拜訪的吧。
我問莫郎中,當時我師父去湖北的時候,你們老一輩的互相都知道嗎?莫郎中剔了剔牙說,别人不清楚。但是他是知道的,因爲那個秦老前輩目前生活的地址,就是自己幫師父打聽到的。莫郎中得意洋洋的說,萬事通嘛,隻要想打聽,其實沒有打聽不到的事,這個圈子雖然分散全國。但實際上數來數去,也就那麽些人,稍微留心,很容易就能夠知道。
我竟然也開始神往起來,這種情緒情不自已地流露在了臉上。莫郎中大概是察覺到我的心思,于是哼了一聲對我說,孩子,你歲數還小,江湖險惡,你還沒經曆過多少,你師父去了,能不能見到且不論,就算見到了又怎麽樣,是去敬仰高人。還是看個稀奇?這麽多年來,無數人去找他而無果,他始終避而不見,我聽說,好像是因爲他身有殘疾,并且是在面子上的事。
我問莫大夫什麽叫面子上的事,他說。就是長在臉上的殘疾,可能也正因爲如此,所以從小就一直被人當做怪人看,成長過程中沒有接收到關愛,于是到頭來才行事古怪,性格乖張吧。
我不再說話,因爲感覺似乎莫郎中雖然欽佩秦老前輩。也聽說了不少傳聞,但是對于我師父去尋找對方這件事,似乎有些不以爲然。于是晚飯後莫郎中就自行打坐去了,我則就在藥鋪裏給病人看診的床鋪上,湊合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就開始動身回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的錯覺,雖然這次出門到現在也才僅僅過了一天的樣子,但我卻感覺隔了很久一樣。于是一路上,我的腳程都拉得比以往快了許多,所謂“歸心似箭”,大概就是指的我這種,而實際上原因我也清楚,因爲村裏還有孟冬雪。路上看到了好幾輛黃綠色,車頭還綁着大紅花的軍用卡車從身邊開過。越過我的時候,還傳來悠揚的革命歌曲。我從來就對這些東西無感,可是因爲孟冬雪的關系,此刻聽來,卻顯得那麽親切。
自打兩天前的那個晚上,糊裏糊塗地就把自己給交了出去,孟冬雪和我之間。從以往的憧憬跟愛慕,變成了一種事實。出來辦事的時間裏,隻要閑暇之餘,我腦子裏總是會浮現出她的笑臉,在一個玉米…不,稻子地裏,畫面的中央就是她盈盈微笑的臉,而周圍,都是因爲視距的不同,而變得模糊、随風搖擺的稻谷。
如果你要問我什麽是浪漫,這大概就是我心裏的浪漫吧。
回到徐大媽家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之後了,我出城的時候并沒有帶什麽幹糧在身上,所以到了午飯飯點的時候。我其實已經非常餓了。于是到家之後,我就随便吃了點剩菜剩飯,家裏并沒有人,徐大媽周大爺大概是去幹活去了,而孟冬雪估計也是去了宣傳隊。我就在院子裏坐着,一邊逗着大黃,一邊曬着太陽,一邊搖着扇子,打算就這麽悠閑地等着大家回來,也不知道孟冬雪從宣傳隊回來的時候,看到我已經回家了,會不會很高興。
晚上六點多,徐大媽和周大爺一起回了家,我湊上去笑着說,你們今天很忙吧,怎麽比以往回來的時間晚了這麽多。
老兩口對望一眼,表情滿是憂愁。周大爺更是搖着頭歎着氣走開了,剩下徐大媽站在那裏,我開始意識到,事情可能有些不妙。果然徐大媽伸出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然後對我說。孩子啊,你可要好好的啊…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