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的兵馬和師父相比還相差很遠,但對付一些小喽啰的鬼魂。早已完全不在話下。
剛開始就打探到了對手的底細,這對我來說還挺沒勁的。可是假如真的如我最初猜測的那樣,這裏的鬼魂至少簡單在尋找替身的替死鬼的話,那它們的死除非是自殺卧軌,否則就屬于突然之間的死亡,這種死亡是意外,并沒有多大怨氣,至少因爲還沒能反應過來,錯過了對自己已死這件事的正确理解的時間。怨氣不重的鬼魂一般也不難對付,隻要對方知道服軟。但如果是自殺而死的話,那就不可能沒有怨氣,其一自殺死亡的人是很難自行離開的,其二那種怨氣而聚集,并以害死他人爲目的的鬼魂,也不是我此刻兵馬香察覺到的這種大小的力量。
于是我隻能等待,等着那些鬼魂再次出現。這一等,就等到了夜裏三點多,我頭一晚在船上本來就沒有休息好,再熬一夜,精神實在是有些受不了。可是就在我打算在邊上打個小盹的時候,我身邊的信号燈突然“叮叮叮”地連續響了起來。燈光也從紅色,變成了綠色。
我雖然不懂鐵路上的信号燈規則,但我想那應該是列車快要進站的意思。于是我打起精神,朝着火車即将駛來的方向望過去。因爲有彎道的關系,加上天黑。我卻什麽都沒看見。于是我學着從革命電影裏看來的橋段,将耳朵貼在了鐵軌的軌道面上,聽見比較明顯,但很遙遠的轟隆轟隆的聲音。我爬起身來,打算離得稍微遠點,因爲我不知道這列火車将會被道岔分到哪一根鐵軌上,可就在我擡起頭來的時候,卻看見從對面的樹林子裏,走出來一個人影。
說是一個人,其實是兩個。就和起初阿姨跟我說的一樣,這是一個年輕人,背着一個老人。而在我看來,那個動作根本就不是在背,因爲年輕人的雙手垂放在身體兩側,并未反過手去扶住背上的老人。然而背上的老人動作更加奇怪,他根本就是雙手環抱着年輕人的脖子,雙腳也環扣着年輕人的腰,整個人在年輕人的背上挂着,就好像年輕人背着一個背簍似的。
最奇怪的是那個老人的眼神,從他們出現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在年輕人左肩上,側着半個腦袋,用眼睛死死盯着我看。
夜色朦胧,我區分不出這兩人的臉色究竟是不是像阿姨說的那樣青皮青臉,但我明白這兩個根本就是鬼魂。而直到看見老人的姿勢的時候。我才發現,其實這兩個鬼應當是單獨存在的。換句話說,老人死在前頭,他找了個替身,也就是背着自己的年輕人。年輕人死後也需要找替身,但是他卻完全不知道自己背上還背了個害死自己,但又沒走成,然後在死後還一直纏着自己的老鬼。
如此一來,這個原本簡單的鬼事,突然讓我覺得有趣了起來。可雖然心裏覺得有趣。在直面鬼魂的時候,還是會有一種天生的害怕。年輕人從樹林裏走出來的時候,姿态和速度都還挺正常,他甚至還朝着鐵軌的另一頭張望了一下,就好像是一個要過馬路的人,先觀察下路面的車行情況一樣。然而從踏上鐵軌開始,他的動作就漸漸變慢,腰背也慢慢彎了下來。
眼前的場景,我可以肯定基本上就是當時這個年輕人被撞死的時候,遇到的場景。年輕人在被撞死之前也正如現在這樣在穿越鐵軌,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已經被另一個鬼魂給盯上了,這個鬼魂一直挂在他的背上,當他本以爲穿過鐵軌并不是什麽困難事的時候,背上挂着的鬼魂突然變得越來越沉。應該說,它是借助自己鬼魂的力量,對年輕人造成了一種重量的感覺,才會讓年輕人覺得腳步沉重,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彎了下來。
這個時候,我看到年輕人已經走到了鐵軌中央,而在鐵軌的另一頭。火車已經離得很近了,刺眼的燈光個照射得我眼睛都快睜不開,再回頭看鐵軌上的年輕人的時候,他已經雙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腿還微微彎曲,一副負重過大的感覺,而悲傷的那個老人,依舊如先前一樣,面無表情地,從年輕人的肩膀上側出半張臉。然後死死地盯着我看。
我心裏聯想着,應該就是和現在差不多的時機之下,孟叔叔就着急地出手救人了。因爲以我的判斷來看,如果此刻我沖到年輕人身邊,把他們兩個拉下鐵軌。和火車開過來的時間還有一段差距,救人的話是綽綽有餘的。可我當然不會這麽做,眼前的兩個鬼魂,一個是已經害死了别人但自己因爲不知道什麽原因再次沒走成,所以它就隻能跟着那個被自己害死的人的鬼魂;另一個則也是個害人的鬼魂。區别隻在于,他還沒能夠成功害死别人罷了。
這樣畸形的組合,讓我深知替死鬼等級的低劣。年輕人的鬼魂本應是受害者,但此刻也有了害人之心,就理應加以懲處。于是我趁着車還有一段距離,後退了兩步,喚出我的兵馬,讓兵馬抓住那兩個在鐵軌上的亡魂,但卻不要離開,讓它們再被火車撞一次。
也許聽到這裏的時候。你會問了,這兩個本來就已經是鬼魂了,再撞它們一次,又能夠有什麽意義呢?其實是這樣的,我們常常會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用來形容一個人一旦吃過一次虧,将來就會迫使自己長記性。實際上這句話對于鬼魂來說,也是同樣成立的。鬼魂最害怕的,就是回想起自己死去的一瞬間,即便它們已經死去。因爲一旦回想起,就好像一個原本已經忘了很久的事,突然之間出現在記憶裏一樣,好事也就罷了,壞事的話。帶給鬼魂的驚吓,絲毫不亞于這件事本身。
這就好比一個身患絕症的人,有些人可能不願意接受事實,在家人的開導和自我麻痹中,漸漸把這件事看淡了許多。可正當他開始習慣這樣的狀态時,突然有人提醒了他離死不遠這件事,那他内心崩潰和驚吓的程度,和死亡本身是不相上下的。
我此刻讓兵馬做的事,是對眼前這兩個害人的鬼魂的懲處。我是看不見我自己的兵馬的。但我知道它們正在奉命行事。因爲年輕人和老人同時出現了掙紮和驚恐的表情。列車越開越近,在燈光的照射下,我看清了兩個鬼魂睜大的雙眼,它們此刻正在再度感受一次死亡。而列車司機是看不見這兩個鬼的,他隻能看到一個身穿鐵路工人工作服,蹲在一邊的我。
呼啦的一聲,火車從我面前呼嘯而過。車尾通過之後,環境因爲剛才車頭燈光的照射,明暗反差特别的大,不過我依舊能夠清晰地看見,兩個并排蹲在地上,抱着頭,張大着嘴呈驚叫狀,手抓着頭發的鬼魂。
我知道這是兵馬制服了兩個鬼魂,他們沒辦法逃走。也不可能再憑空消失了。無論如何,都是枉死之人。錯就錯在他們選擇了以害人爲超度自己的方式,既然已經懲處了,我就帶走上路。
這種級别的鬼魂,對于當下的我來說。還是不夠資格成爲我的兵馬。于是我就直接念誦了落幡咒,讓這兩個鬼魂跟着幡走了,打算帶到别處後再做超度。臨走前再點上一柱兵馬香,确認這附近已經幹幹淨淨,我才順着原路打算離開。
可是沒走幾步,我突然站定了下來。因爲我覺得雖然事情得到了解決,本身并沒有什麽難度,但是孟叔叔終究是因此而丢掉了工作,不但被通報批評,還被大家所嘲笑。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被這樣對待。于是我又轉過身子,直接朝着車站的方向走去。
車站是緊鄰着單位的,也就是說如果起初我出了單位門朝右拐的話,就能夠直接進入到車站裏。在走到站台邊上的時候,我把招魂幡塞到了衣服裏,然後低着頭,拉下帽檐,然後雙手捂着肚子,快速小碎步地移動着。周圍看到我的其他工人傳來哄笑聲,就好像是一個突然鬧肚子想要上廁所的人一樣,倒也并未引起大家的懷疑。
我轉身到了一棟小房子的背後,這棟房子應該是做調度工作用的,有差不多三層樓高,我裝作尋找廁所的樣子就鑽了進去,在進門處的“思想建設工作宣傳欄”裏,看到了許多單位裏自己刊發的大字報。而當中有許多文章的署名,都是一個叫做“林援朝”的人。
我咧開嘴,不懷好意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