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彎腰去掰那些石塊,每掰下一塊就遞給站在井口的男青年。這是個體力活,而且我有些想不通爲什麽必須是我來做。持續了大約兩個多小時,才挖到深處。累了一上午之後,我也的确是餓了,于是我又和男青年胡亂煮了點稀飯吃,接着繼續挖。
這樣的狀态差不多持續到了下午2點左右,石塊已經變得有些濕潤。我覺得大概是因爲井底的關系,就算是枯井也多少留着一些水分。再挖一陣後,就出現了黃黑色的泥沙,應該是當時填井的時候倒下來的。
泥的質地非常松軟,觸感更像是沙子。這時候鼻子裏還傳來一股水沉積久以後散發的水臭味。我搬走了腳底下最後一塊能夠看得到的石頭。然後沖着井口對男青年說,讓他把鐵鏟給我遞過來,這裏全是泥沙。因爲此刻已經在底下較深的位置,所以我的聲音在井的内壁回蕩,造成我的耳朵嗡嗡作響。
很快男青年就把鐵鏟遞給了我。我也跟着在泥沙上挖着,挖出來的土全都裝在男青年拉着繩子的水桶裏。可是挖了幾鏟子之後,地方就開始漸漸變窄,越深的地方就越潮濕,泥沙也越來越松軟。随着我再一鏟子下去,突然腳下一松,其中一隻腳就陷入了泥沙當中。我一下子沒站穩,趕緊用另一隻腳發力,結果另一隻腳也迅速地陷進了泥沙裏。我的雙腳就這麽卡在了泥裏面,并且我感覺,還在不斷慢慢下陷。
我心想,不是吧?難道要塌陷了?還沒想完,耳朵裏傳來嘩啦啦的一陣聲響,我的身體就好像在薄薄的冰面上踩破了冰層,一下子掉進水裏一樣迅速下陷。眼睛裏看到的全都是黑的白的或閃着井口傳下來的光線的錯亂感,緊接着就眼前一黑,我整個人都好像被什麽東西給掩蓋住了。那種感覺就好像冬天的深夜裏把自己的頭蒙在厚厚的棉被下一般。
我驚魂未定,還沒能反應過來呢,我知道我是被沙子給掩埋了,鼻孔嘴巴裏都是澀澀的沙子。泥沙是松軟的,所以我還能夠順暢的呼吸,隻不過鼻子裏全是那種泥漿混着昆蟲屎尿的臭味。我沒敢輕舉妄動,害怕我如果再動喚的話,身體還會繼續下陷,隻是輕輕地動了一下我的腳,發現腳底下的地面已經不是軟軟的沙子,而是硬邦邦的石頭,我才放下心來,原來剛才這一滑。我竟然直接掉到了井底了。
可是腳上傳來一陣濕漉漉的感覺,高度大約在我的小腿處。這雖然是口廢井,但是卻并非枯井。即便現在的季節已經入夏,可井底的水還是冷得浸骨。當我察覺到我腳底下是石頭的時候我就知道我不會再繼續下滑,這時候我才開始大膽地動起身體的其他部分。好在泥沙非常松軟。經過多年的淨水浸泡後,更是非常細嫩。所以我很輕易地就能夠活動我的手腳,我試着扒開身上的泥土,尤其是蓋住我腦袋的那部分,卻在伸手護動泥沙的時候,左手的手指,竟然紮到了一個尖銳的東西上。
所謂十指連心,這突如其來的一下讓我一下子發出“嗤——”的一聲,忍住痛後,就伸手去摸剛才紮我的東西究竟是什麽。順着方向摸過去,我竟然摸到了一把鏽迹斑斑的鐵器,從形狀來區分,那是一把鐵剪刀。
這是一個重大的發現,因爲我此刻已經深信,這把剪刀就是兇器。也許是蘇平貴殺人滅口之後,把剪刀也丢到了井裏。于是我繼續掙紮着,很快就把頭從泥土裏鑽了出來,嘴裏的沙子和難聞的氣味,讓我立刻伸手把眼睛鼻子和嘴都擦拭了一下,剛睜開眼,卻看見我的面前,有一具森森的白骨!
第一眼就看見這幅場景,還着實把我吓了一跳。吓得我背靠着井壁尖叫了起來,叫聲在井内回蕩,非常悅耳動聽。其實我也不想這樣,奈何兒時曾經看過一台名叫《三打白骨精》的川劇,對裏面那個白骨精的骨骼印象深刻,那是我童年的陰影,所以此刻突然見到。讓我一下子沒能忍住。
站着鎮定了幾秒以後,男青年在井口的位置往下張望,也看到了這具白骨。他也在上邊陣陣大叫着,就好像他也在井下一樣。我的眼睛突然從黑暗回到光明裏,此刻才算将這具白骨看了個清楚,毫無疑問的是,它就是我猜測的那樣,是被扔到經曆的那個女鬼,我之所以确定,那是因爲它的身上還能夠看見紅色的衣服,雖然已經非常殘破,顔色也不再是鮮紅色,但依舊可以區分。骨骼已經殘缺了好多,頭骨的右臉背對着我貼着井壁,兩隻手都高高舉起,其中一隻手從手掌部分開始,骨頭已經殘缺了。我稍微側着身子去看白骨的正面,發現依舊沒有了下颚骨,也不知道掉到了哪去。
而真正讓我吃驚的,是這個白骨的姿勢。從它的姿勢來看。看上去不像是正常墜井的人的姿勢,因爲一般把人殺死後丢到井裏,從井内的大小來看,是不足以讓一個成年人翻身的。也就是說,要麽腳下頭上地丢下。要麽頭下腳上地丢。而當時井下無論有沒有水,屍體都應該是一個倒在地上的姿勢,斷然不會出現眼前的這個骷髅這樣,直立着身子,貼着牆壁。還高高舉起了手。
于是我慢慢更加湊近了一點,此刻竟然發現,白骨另一隻相對完好的手,指骨竟然是鈎爪狀,而指骨下的井壁上,還有幾道深深的爪痕。這就是說,眼前的這個人,當時被推下井底的時候,其實還沒有死,她一直在掙紮着想要逃出去。然而就在自己拼命撓着牆的時候,突然丢下來一把剪刀,那把傷害她的剪刀,接着大量泥沙傾倒而入,她的眼前和我剛才一樣一片漆黑,接着頭頂傳來石塊互相碰撞的聲音,再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這是唯一的答案,我完全能确定,我聯想的雖然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但絕對大緻上差别不大。心裏頓時有些憤怒,我看着手上拿着剛才摸到的那把剪刀,覺得眼前這個紅衣女人實在太可憐,就算變成了惡鬼,從天理雖然不容,人情上我甚至站到了她的一邊,因爲如果換了别人這麽對我,我也會瘋狂地複仇,并且壓制住對方,讓其不得超生。
眼前的發現同時也證實了先前蘇大爺的說法。村裏人都說當時的出殡隻是貓哭耗子,棺材裏根本就是空的,此刻看來絲毫不假。紅衣女子的死是一場蓄意的謀殺,被人霸占的身體沒有要了她的命、被剪刀刺傷也沒有要了她的命,那毫無人性的活埋。并毀屍滅迹,卻要了她的命!
費勁千辛萬苦,我終于找到了事實的真相。可當目的達成,我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我眼前看到的是一具人人死後都會變成的白骨,但它那缺失的下颚骨和斷裂的手掌,以及井壁上的爪痕,似乎是在對我無聲地控訴着一樁慘案。我相信無論這個女人生前做過什麽,都不應該落得個如此下場,我和她非親非故,知道她的存在竟然大部分都伴随着驚吓。然而此刻,我心裏的憤怒卻變成一種對她悲慘命運的遺憾,頓時之間,我鼻子一酸,竟然默默地哭了起來。
如果你要問我,我想我無法告訴你,我爲什麽會哭,隻是當時在井下,那個場面突然而至的時候,我根本就控制不住。和這個女人之間的交流,僅僅是淩晨時分,那一番人鬼殊途的對白。我是個理性的人,理性到我從不肯爲陌生人流眼淚,鬼魂,更不可能。
也許是因爲這個女人的悲慘遭遇,恰好折射了當時那個草菅人命的歲月裏,命運的不公和現實的殘酷。弱者在面對強者的時候,除了委曲求全和死之外,似乎已經沒有别的選擇。
平穩了一下情緒,我沖着井口的男青年喊道,你把我的挎包給我扔下來,我需要一些我包裏的東西。那家夥屁颠屁颠地去了,很快就把我的包給丢了下來。此刻我因爲下滑的關系,距離井口大約已經有差不多五米多的距離,井壁濕滑,單靠我自己是完全沒辦法爬出去的。于是我在接到包之後,就讓男青年去找根結實的繩子,或者同樣用途的東西,待會好拉我上去。他對我說,繩子倒是有,可是爲什麽不現在拉你,而要待會?
我歎氣一口,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輕聲說道,我要給她送上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