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鬼之間,原本就應當如此,可以共存,但不該互擾。可如果鬼魂出現在人的世界裏,其實就叫占了咱們的地方。一群鬼同時出現。并且以明确的目的存在,例如“送葬”,走在咱們的路上,那就是借了咱們的路,随着它們的消失,又還給了咱們。
而所謂的“陰兵借路”,在玄學界通常理解成兩種模式,一種是在古戰場上死了很多人,而且這些人死得很突然。于是每隔一段時間,在有規律和必然的節點之下,突然重現人間,而重現人間的方式。大多都是生前最後一刻的狀态,例如戰争。
另外一種,一般都發生在大災難或者瘟疫之後,短時間内死了不少人,這些人想要同時超脫,會擾亂秩序。于是“陰曹地府”就派出陰兵押解,那些押解亡魂的陰兵會排成長隊,把那些死後的亡魂好像押犯人一樣排隊押走。
這是廣爲流傳的兩種方式,而事實上方式卻遠不止這兩樣。還有一種情況,就是跟我遇到的這種非常類似,同樣是在短時間内,突然死去了很多人,但是這些人的死,是一種非正常的狀态,例如,被鬼害死。人的死亡方式裏,被鬼魂害死屬于最不好的一類,因爲他們死亡的時候,絕大多數都是帶着極度的恐懼,而非傷痛或者仇恨。所以這些因爲恐懼而死的人,會下意識地躲着那些前來押解的陰間兵将,因爲那些陰兵們,某種程度來說,也是鬼魂的一種。
所以事情就清晰了,蘇平貴害死了這個女人,女人就複仇,從而害死了他身邊所有的人,以至于蘇平貴連下葬這種後事,都需要假借一個不怎麽熟悉的人來做。這就意味着,如果我去找一些老人打聽,在民國二十八年前後,本地一個姓蘇的大家族,是否發生過滅門的慘案,如果有,那九成九就是這次鬧鬼的本主了。
我把這些話解釋給男青年聽,雖然她一直在嗯嗯地答應着,但我知道,他其實是沒聽懂的。我也不必在他身上浪費唇舌,就讓他帶着我去找村子裏的老人即可。男青年告訴我,自己插隊到這裏也沒有多長的時間,這些事情都隻能問生産隊長才知道,他可是本村的老資格。村子裏落戶的人,絕大多數都是認識的。
于是我和他一起去了一趟蘇家沱的生産隊,男青年在挨了一頓批之後,還是打聽到了村子裏最老資格的一位長者,據說解放前是給地主家放豬的人,那時候歲數還小。軍隊抓壯丁的時候,他躲在豬圈的草堆底下,才沒被抓走。之後就一直留在了村子裏,解放之後分了土地,就老老實實做起了農民。
按照生産隊長提供的地址,我們很快就找到了老人的家。老人也姓蘇,但是據他自己所說,自己姓什麽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幼就是個孤兒,是被地主一家人給養大的,雖然社會等級低下,但地主到是也沒薄待他。給了他吃穿,還讓他幫地主家放豬,于是也就跟着姓蘇了。
我問蘇大爺,您知不知道在日本人剛打起來的那幾年,村子裏曾經有個大戶人家,他們家有個人叫做蘇平貴的?蘇大爺想了想,也許時間太過久遠,自己歲數也大了的關系。之後他說還記得,那個蘇平貴是另一個蘇姓地主的獨子,後來老地主死了,兒子就繼承了祖業。不過沒活多大歲數就死掉了。
我又問道,那您知道那個蘇平貴是怎麽死的嗎?蘇大爺一拍大腿說,全村子上了歲數的人誰不知道啊,那蘇平貴就是個小王八蛋,平日裏仗勢欺人,經常幹壞事,他老子留給他的那點祖業,到後面都敗得差不多了。村子裏老一輩的人都不喜歡這臭小子,這人吧,壞事做多了,早晚都要遭報應的。
蘇大爺湊到我邊上輕聲跟我說,他們那一家子人,除了那些家丁家仆,沒一個好人。老母親也刁鑽,經常會毒打長工,以爲自己家有幾個臭錢就能比别人高出一等,蘇平貴和他老母親一個德行,長期在村子裏橫行霸道,不光如此,還霸占别人家的閨女!硬要娶了人家當妾!
時隔多年,似乎蘇大爺提起這件事的時候,還是會有些義憤填膺。想必當年自己也是被欺負過的,難怪這麽多年都沒忘。蘇大爺接着跟我說,後來吧,老天開了眼,他們家所有人,得了麻風病,全都死了個幹淨。隻是可惜了,那些家丁家仆,都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跟着這家混賬東西一起遭了報應,可惜了。
蘇大爺的話基本上證實了我的猜測,即便此刻他不接着說下去,我也知道,那就是事情的真相了。但是保險起見,我還是多嘴問了一句,當時蘇平貴全家得麻風病之前,是不是死了個女人呀?還專門披麻戴孝地送葬了。
蘇大爺一愣,然後問我,這些事情你這個小年輕是怎麽知道的?我嘿嘿笑着說我之前聽别的老人說起過,不過沒說的很仔細,聽說那個女人死得也挺奇怪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擺出一副老大媽老大嬸聊八卦的樣子,丢出一個似問非問的問題來,果然老大爺一下子就上鈎了,他拍着大腿說,可不是嘛!那姑娘死得可冤枉了,蘇家人還裝模作樣地搞了場喪事,浩浩蕩蕩地送葬,可是村子裏的人都在傳,說這姑娘根本就是被人給害死的,擡着的那口棺材裏,連個屍首都沒有,是空的!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大吃一驚,這的确是我沒有預料到的,幸虧我多了一問。于是我趕緊追問道,那屍體去了哪裏?那個姑娘是不是眉毛上有一粒黑痣?蘇大爺再一次用詫異的眼神望着我半晌,然後問道,這些…也是别人告訴你的?我一愣,然後說當然啊,村裏的老人閑聊的時候說的,據說當時下葬還是穿着紅衣服呢。
蘇大爺呸了一聲後說,屁!都說那是口空棺材,屍體鬼知道他們給藏去了哪裏。我問他爲什麽說的這麽确定。蘇大爺說,當時送葬隊在村子裏敲敲打打的時候,自己也去圍觀了一下,發現平日裏擡棺材的人一般都是四個人,但是這次隻用了兩個人就擡走了,而且那兩個人都是蘇家的仆人。
我這就回想起,淩晨的時候我遠遠看見的那個鬼魂的送葬隊伍,的确擡棺材的,就是兩個瘦小的年輕人。蘇大爺接着說,咱們都是莊稼人,幹了一輩子的活,擡了不知道多少斤的東西,難道那棺材裏的女人就真的這麽輕?從那些人的腳步來看,都知道棺材裏什麽都沒有,隻不過大家當時都有些懼怕蘇家,也就誰也沒張嘴問。但是村子裏當時知道這件事的人。也都知道那個死去的女孩是冤死的。
蘇大爺說,那個女孩子不是别人,就是在村子裏被霸占的那個姑娘,被蘇平貴強行收了做妾,說是這樣就免了她爹娘的租子,這狗日的家夥,就這麽糟蹋了一個好姑娘。蘇大爺接着又說,小姑娘嫁過去還不到一年,經常有人經過他們蘇家的宅子的時候,都聽見姑娘被人虐打的哭喊聲,還常常聽到什麽類似于賤人、窯姐兒之類難聽的話。而後來蘇家人都麻風病死光了,收拾完那些死人之後,村裏覺得晦氣,很長時間都不敢靠近蘇家的宅子,倒是後來有個年輕的村民經過,竟然聽見屋子裏傳來了女人的哭聲,于是大家當時那段日子,就常常說是那個被害死的姑娘回來複仇了,蘇家的人都是被這姑娘給害死的。
雖然我知道這是事實,但我還是問蘇大爺爲什麽要這麽說,有什麽依據嗎?因爲他的依據也許會非常關鍵。蘇大爺說,你說這人的身體有好有壞,就算得了傳染病,也不至于說沒了就沒了。更加不會一死就紮堆死一起吧,蘇家人幾乎是一夜之間全部死完,被人發現屍體的時候,也都沒有外傷,身上隻是有很多麻疹,皮膚都爛掉了。麻風病就算是再厲害。人死也分個先後吧,結果一股腦兒,全都死到一起了,你說說,這不是邪門兒嗎?
這當然是邪門兒,隻不過蘇大爺沒有親自見到過罷了。蘇大爺的話和我之前想到的幾乎完全印證了,隻是那個紅衣女鬼竟然是村子裏人家的女兒,這是我沒想到的。于是我問蘇大爺,那那個姑娘的爹媽,現在還都在村子裏嗎?蘇大爺說早就沒有了,她娘知道女兒死後沒多久,自己就怄氣怄死了,她爹也在解放那幾年生病死了,一家人,死了個精光。
我心裏還是有些唏噓,也有點遺憾。可是畢竟蘇平貴再可惡,其他的家丁也是無辜的,這種滅門的慘案,姑娘即便有天大的委屈,也做得太過了些。于是我問蘇大爺,那個蘇平貴的家在什麽地方,現在住的都是他當年的親戚嗎?
蘇大爺說,哪還有什麽親戚呀,這種畜生大家都避之不及的,而且屋子死了這麽多人,哪裏還敢住人?後來土改的時候分給了大夥,大夥都嫌髒不想要,就一直空着,後來村裏來了些知青,就打掃了一下,分給他們住去了。
我心裏一驚:那…不就是男青年他們的宿舍嗎?這麽說,大家都住在一個死了很多人的兇宅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