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一個距離我差不多一尺高度,漂浮在半空中的女鬼,正斜着眼睛盯着我看。它的位置在我和男青年夾縫的正上方,也就是說,并不是在我的正上方。而是一個相對四十五度角的位置。
女鬼的容貌一如先前男青年形容的那樣,血肉模糊的下半臉,看上去倒更像是有人如野獸般啃食了鮮肉,留下了滿臉的血迹一般,隻有那無法閉合的下颚骨,以及嘴裏那條還連着肉筋的血紅色舌頭,還有是不是往下滴的血,在告訴我這它這是真的受到了傷殘。
本能之下,我打算立刻躲開,但卻發現我除了眼珠和舌頭能動彈之外,全身都是緊梆梆的。于是我使勁把眼珠子炒朝着左面轉動,餘光中。我看到男青年也閉着雙眼,緊鎖着眉頭,不斷喘氣,額頭上冒起豆大的汗珠,看上去極不舒服的樣子。于是我猜測他此刻恐怕全身也正在經曆我當下所經曆的這種壓迫感,隻不過他還沒有驚醒過來罷了。
女鬼的臉在我和男青年之間來回掃視着,就好像是分不清我們倆到底誰是誰是似的。而出于職業的習慣,我更傾向于它是在思考,這兩個家夥到底誰才是我下手的目标。可怕的鬼臉在夜色下顯得格外蒼白,窗外傳來蝙蝠吱吱吱的叫聲和昆蟲的叫聲,這樣的聲音傳遞給我一個深夜的訊息,而女鬼的樣子猛然在我驚醒後出現,讓我一下子神經就緊繃到了極點。
于是我開始努力掙紮,作爲内行人,我擺脫這種束縛的方式可比尿床要更快更有效,于是我開始吧舌頭朝着喉嚨卷曲,想要給自己造成作嘔的感覺,隻要我一嘔,立刻身上就會解除這種束縛。而之前男青年一尿床,鬼魂就消失了,我想那是因爲鬼魂也害怕屎尿等污穢之物,其次我斷言這個男青年,還是個孩子,未經人事,童子尿對于鬼魂來講,也是具有傷害性的。
很快我就嘔了一下,身子一下子能夠動喚。我非常清楚當我的氣勢占據了上風的時候,相應的鬼魂就會占下風,這就是說,它極有可能在我恢複行動後第一時間就消失不見,而我看到它忽閃了幾下,身體的輪廓開始漸漸出現逐漸消失的波紋狀,當時沒有細想,一巴掌就将紫微諱打在了它的肩膀上。
隻聽見一聲奇怪的尖叫,那種尖叫很像是山貓或者豹子突然吃痛後的叫聲,接着我的手上傳來一陣酥麻感,女鬼就變成一股黑煙,直奔着窗戶逃竄了出去。我立刻坐起身來,想要透過窗戶看看它到底往哪個地方逃走的,但是張望出去的時候,卻什麽也沒有發現。
剛才女鬼的那一聲叫聲,也驚醒了屋裏其他的人。包括睡在我身邊的男青年。大家打開燈後問道發生什麽事了,我說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屋裏來了一隻野貓,大家接着睡吧。說完我對男青年使了個眼色,要他别把話給說破了。
大家聽到之後,也就繼續紛紛睡覺了。我則怎麽都睡不着了,于是我從包裏摸出一道符咒,那是我早前練筆的時候就寫下的,存貨還挺多,我遞了一張給男青年,讓他攥在手心裏,然後接着休息,我到門外去找找。然後我問男青年,屋裏有沒有剪刀,他告訴我說沒有,隻有對面的女知青才有,可是這深更半夜的。也沒辦法去找人家借。
我之所以要剪刀,其實是因爲先前從水碗裏看到的顯影,就是一把剪刀。而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把剪刀就是讓這個女鬼生前遭受傷殘的工具,換句話講,它就算不怕我,不怕男青年,它理應會害怕剪刀才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大概就是這個道理。不過現在也借不到,我也就沒有強求。起身下床穿好鞋子,我就背着我的包,走到了戶外。
我蹲在門外的窗戶底下,和我一牆之隔的地方,就是先前我睡覺撞鬼的位置。女鬼剛才逃竄的方向就是從這扇窗戶出來的,意味着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此刻我點燃兵馬香,理應是能夠找到一些女鬼的活動軌迹的。可當我點燃之後,兵馬香去如同下午的時候一樣,四周圍盤旋一陣後,就四下散去。這就讓我有些不懂了,一般來說的話,兵馬香出現這樣的情況,要麽就是附近卻是沒有東西,但我覺得那并不可能。因爲幾分鍾之前,這裏明明就鬧了一次鬼。要麽就是這裏的鬼魂力量太大,我的兵馬無計可施。此刻看來,我覺得是第二種。
我又在院子裏來回走了幾圈,試圖用自己做餌,再把女鬼給引出來,但依舊無果。看了看天色,現在已經差不多臨近早上四點,夏天的天原本就要比其他季節亮得更早,如果天亮後還是找不到,相當于我這一天,又浪費了。
毛主席說過,貪污和浪費,是最大的犯罪。所以我不想浪費這原本就不多的時間,于是我拍了拍自己的臉,好讓我精神更加清醒,接着就朝着院子外面走去。我想要回到最初男青年撞鬼的地方,從那個地方開始距離這個位置,其實有一段并不算近的路,鬼魂跟了這麽長的距離,不可能沒有理由,而那個女鬼最早出現在山坡上,這又是爲了什麽,我要去搞清楚。
打着手電筒朝着來時候的路走去,夜晚走路的速度的确比白天慢了許多。而且四周圍都黑漆漆的,連個亮光都沒有。除了草堆裏蛐蛐的叫聲,和頭頂上飛來飛去的蝙蝠,遠處時不時還傳來狗叫聲,剩下的,就隻有我的呼吸和腳踩在碎石子上,那種沙沙的聲響。很快我就走到了先前我和男青年坐着歇腳的地方,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出現女鬼的小山坡,就在這個時候,我身後傳來一陣漸漸響起來的聲音。
那種聲音,有點像小時候看見迎親隊伍,那唢呐和銅鑼的聲音,于是我轉頭去一看,在我走過來的那個上坡路段,正前前後後走來了十多二十個人,每個人身體都發着熒熒的白光,就好像身上長了一層白毛似的,這群人走路的姿勢,看上去清一色都輕飄飄的,感覺好像是刻意做出了一個在走路的姿勢,但實際上人是平移着一樣。而帶頭的人,手裏捧着一副遺像,後面的人時不時揚起手來,灑下一些紙錢片,就跟我早前在草堆裏看見的一樣!
于是這下子,我開始有些明白了。早前男青年遇到的送殡隊伍,根本就不存在!那些送葬的人,也統統都是鬼!
眼看着這群人越來越近,我急忙朝着路邊一閃,背對着這些人,微微低下頭。這是生人回避之意,此處的“生人”,并不是“陌生人”或“不相幹的人”的意思,而是活生生的意思。對于這群遊街且數量衆多的鬼魂來說,它們是死人,我就是生人。它們出現的形态是在出殡送葬,這本身就是一種目的性,所以我知道此刻如果我不故意去撩惹它們的話,它們應該不會對我怎麽樣,就算真的要對我做點什麽,這個數量的鬼魂。我也是沒有辦法的。
所以我其實并未看清楚,遺像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剛才出現在我床上的那個女鬼,我隻是看到那的确是個女人的模樣。背對着這麽一大隊鬼魂,心裏還是非常害怕。我隻聽見那敲鑼打鼓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然後從左到右,接着從近到遠,然後戛然而止地消失了。
我在聲音停止後,又隔了十多秒,心想也許這群鬼魂走遠了,于是慢慢地轉過頭來,用手電照射過去,路上已經一個人影也沒有了,不過,卻在距離我不足十步的路面上,擺放着一口棺材。
我心裏清楚,即便我背對着這些鬼魂站着,它們也是知道我在邊上的。于是說,路上突然留下了這麽一口棺材,實際上要麽就是爲了吓唬我,要麽就是爲了給我傳遞某種信息。就算我現在立刻快步逃走,早晚它還是會再次找上我的。于是我左手拇指彎曲,按壓在掌心上,随時用紫微諱準備着,右手拿着電筒。将光柱集中在棺材上面,腳下慢慢移動,朝着棺材走了過去。
越是靠近,我的心跳就越快。那口棺材其實我知道,它此刻并沒有存在,隻是鬼魂給了我這麽一個視覺上的影像。因爲棺材就好像是剛剛在沸水裏煮了很久的一塊木頭。撈起來之後,還四下冒着煙霧,隻不過那煙霧是灰色的噪點組成的,這樣的顔色,也恰恰說明怨氣的大小。
在距離棺材大約兩三步的時候,棺材蓋子,忽然緩緩地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