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幾年前的話,此刻卻在我腦子裏浮現。難道說,我貿然答應李隊長前來救他外甥這件事,就是冥冥之中,注定安排的一次撞仙的過程嗎?
沒有時間去多想,我将水蛇的屍體和蛇蛻,都用小彎刀挑起來。丢進了竹簍當中。然後就跟着大家一起下山。
趕到鎮上的時候,已經臨近下午四點,再過不了多久,許多地方就要關門了。酒這樣的東西,是由供銷社統一買賣的,沒有糖酒票。還真是買不到。好在藥店裏的雄黃酒,是當做藥材在賣的。于是我們就草草買了一些,接着就趕回了張和平家裏。
進屋之後,發現張和平已經垂着腦袋睡着了。孩子爸爸跟我說,我們走後沒多久,孩子的攻擊性就減弱了直至不見。但是自己不敢給孩子松綁。于是一句話也沒說。就沉沉睡去了。我看到孩子爸爸的手上,纏着紗布,那是剛才被張和平咬到的那一口所緻,看樣子傷得還真是不輕。
我蹲到孩子跟前,請父母都站到一邊,無論我做了什麽,都不要幹擾打斷我。其實我内心是非常忐忑的,因爲對付鬼怪的法子,我不知道對仙家而言,是否有用。于是我輕輕伸手推了推張和平的膝蓋,連續推了好幾次,才把他推醒過來。他睜開眼之後,茫然地看着四周,但卻沒有問自己的父母爲什麽要綁住自己,一切都好像逆來順受一般,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有在意過這件事。
值得一提的是,當他看到我的時候,也沒有做出什麽過激的反應,就好像完全忘記了之前我用八卦鏡吓唬他這件事。這麽一來,我更加确定,附身在他體内的,就是這條蛇的仙家本尊。
奇怪的是,和鬼魂附身不同。仙家的附身,通常有着一種契約式的默許。這就好比我去别人家玩,我需要做的,必須是先敲門,人家開門後邀請我進去,我才能夠進入别人的家。仙家的道理和這個有些相似。如果張和平沒有同意或者默許它們附身的話,那它們一般是不會附身在活人身上的。這就跟許多北方出馬的師父一樣,那些師父往往有可能一夜之間就懂得了風水奇門,一夜之間就精通了梅花易數。而當人問這些師父爲什麽會無師自通的時候,他們的答案,往往是說這就是自己的仙家師父教給自己的。
和出馬的師父不同,他們是以敬奉仙家做自己的家師,從而借取力量。被附身的人也會因爲被威脅逼迫或者誘騙等方式附身。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張和平就是這樣的情況,8歲的小孩子,顯然不可能是有道行的仙家的對手。
這麽一來,仙家的報仇,就名正言順了。我自然不會放着孩子不救,于是我把買來的雄黃酒,以綁住孩子的凳子爲圓心,畫了一個直徑約一米多的圓,将孩子困在其中。接着我就倒了一點酒到手心,朝着孩子的臉上沾了一點彈過去。
在雄黃酒接觸到孩子皮膚的時候。他出現了痛苦的慘叫聲,那種聲音伴随着撕破喉嚨的沙啞感,張和平在凳子上高高昂起自己的頭,我能夠從這個8歲孩子的脖子上,看到明顯迸出的青筋。于是我開始堆着孩子的身體念誦了淨身神咒,爲的是讓肉體護住自身根元。和我一起把蛇給逼出來。地上的雄黃酒圈,對于蛇而言,就好像一道看不見的火牆,它是懼怕的。
可是這似乎并沒有什麽用,當我咒念完之後,張和平的腦袋突然一甩。直勾勾地瞪着我。就好像之前一樣,充滿敵意和仇視。無奈之下,我又隻能繼續朝着他身上彈雄黃酒,當酒精沾到孩子的皮膚之時,出現了那種冷水落到燒紅的鐵上一樣,滋的一聲,冒起微微的白霧。
張和平的父母此刻互相抱在一起,看見兒子難受的樣子,他們心裏自然也非常不舒服。好在我想此刻他們都知道,我是在救他兒子,所以也一直在忍耐。就這麽彈雄黃酒十餘次後,始終無法把蛇給逼出來。我開始有些慌亂了。孩子的表情也一次比一次更猙獰,到了最後,他竟然一邊張着嘴巴朝着我大喊,一邊呼噜呼噜地吐着自己的舌頭,那樣子,就跟蛇一樣。
我知道。此刻我已經把它逼得怒極了,但它不敢出來的原因無非隻有兩個,要麽就是自己大仇未報,不肯離開身子,這樣的結果就會使張和平的身體漸漸衰竭,最後死亡。要麽就是出來之後也無法對我怎樣。一是出不來雄黃酒的圈,二是我手裏還有酒。但是我有些擔心,假如我再繼續逼它,它也許就會對孩子的身體開始破壞,那可就不是我願意的結果了。
于是我停了下來,坐在地上。良久沒有說話。
也許是看到我委頓的表情,張和平的父母大概也猜到,我也束手無策了。于是夫妻倆抱頭痛哭,我心裏也特别難受,第一次這麽迫切地想要去救人,卻無能爲力。這時候,李隊長突然說道,能不能去找那個麻油婆問問,也許她能有什麽辦法呢?孩子媽媽搖搖頭說,麻油婆隻看事問事,她也幫不上忙的,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倒是她的這一句話,提醒了我。
沒錯,麻油婆沒辦法驅走這些東西,而且隻能根據現有的線索進行判斷。而現在我手上的線索已經遠遠超過當初孩子媽媽去找她的時候提供的情況,也許我現在去找她,能夠問得更清楚,再者。幹這行的人,即便是不出手去幹預他人的因果,但問事也算是因果一件,所以這些麻油婆觀花婆等,都是有自己護身的手段的,否則哪能給人問了一輩子的事。到80歲還安然無恙?
想到這裏的時候,我站起身來對孩子父母說,那個麻油婆在什麽位置,我現在就去找她一趟。孩子媽媽說她帶我去,說完就急切地沖出了門。
麻油婆住的地方離她們家不遠,走路也就十來分鍾。加上我和孩子媽媽都心裏焦急,走得也就更快,感到麻油婆家裏的時候,她已經在吃晚飯了。我沒能夠顧得上對老前輩的禮貌,隻是匆匆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師承後,就把今天調查到的所有事,都告訴了麻油婆。
這是一個8非常年邁的老太婆。連牙齒都沒剩下幾顆,但從她的眼神和舉止來看,我這個内行人是很容易看出,這個婆婆本事可不小。她聽了我說的之後,也明白了我的意思,知道我是想不到别的辦法,所以到她這裏來問招來了。于是她當着我的面,又撚了一次燈芯繩,嘗過麻油後,隔了一會兒對我說,小娃娃,你沒猜錯,那個小朋友,就是殺了别人的肉身,這筆債,他躲不了啦。
肉身,大多是同種類的仙家,在修行中的肉體狀态,也就是那條黑色的大水蛇。許多地方都有傳聞,沒到打雷下雨,都說是某個仙家正在渡劫。中國曆史上最有名的蛇仙,就是白素貞。至于白素貞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有水漫金山的本領,這我的确不知道,可不管世人也好法海也好如何傷害了白素貞,她依舊能夠修成正果。這就意味着,一定是有辦法化解這段怨恨的。
時間緊迫,我也不跟麻油婆繞彎子,就請她明白示下應當如何解救。麻油婆思考了一會兒說,阿彌陀佛,殺生本身罪業,奈何殺的還是人家凡間修行的肉身。肉身沒有了,先前的千百年修爲,也就化爲烏有了,人家要報仇解恨,也不能說不對。隻是這冤冤相報何時了呢?
麻油婆說得深沉,她的一句阿彌陀佛,說明她的本家實際上是拜佛。她接着說,我可以給你搓一段和蛇身子一樣長短粗細的燈芯繩子,沾了麻油,給它托個話,是那個小朋友對不起他,這條繩子,就暫且當做它的假身,繼續修行吧。他日春暖驚蟄,蛇鼠出洞,再另尋一個合身的肉身吧。
麻油婆接着說,隻是這小朋友小小年紀就傷害性命,雖然是爲了保護自己,但這絕非唯一的方式。這是自己種的因,因爲由他人的幹涉,而導緻了不同的果。他需在來年驚蟄日之前,家中供奉香火牌位,終日吃素贖罪。
我心裏長舒一口氣,大概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孩子媽媽也連連抹着眼淚,接着向麻油婆請問到,這牌位上應該寫什麽呀?麻油婆想了想說,什麽的都别寫,畫上一條蛇就行了。贖罪要的是态度,而不是結果呀。
麻油婆對我說,小娃娃,你過來。于是我蹲到了她跟前。她指着自己家的其中一間屋子說,那屋子裏有一些燈芯草,你去抓一把過來,跟我一起搓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