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說,具體的情況他也需要到了現場問問才知道,這個地方我們得更加低調地進去,因爲那是一個類似于監獄的地方。
聽師父說到這兒的時候,我還以爲他要故技重施,帶領我再度上演一次轟轟烈烈的劫獄大戲,就跟早前搭救我的那次一樣。雖然心裏有點興奮,但還是不免擔心地說,那種地方可不就是關押咱們這号人的地方嗎?你幹嘛要去結下這樣的單。萬一動靜鬧得大了,讓人告上一狀,咱們倆都得進去蹲着,那誰來救咱們?
師父說,隻要低調點,應該是沒人發現的。因爲這次叫師父去的那個人,就是這個“監獄”的看守人員。師父說,這地方稱之爲監獄似乎是有點不妥,畢竟它關押的不是犯人,也不是犯罪的人,而是街上的那些流浪漢,瘋子癫子等。因爲暫且找不到這些人的家裏人,又不能夠放任他們長時間在外遊蕩,就統一帶進去暫住,直到找到家裏人爲止。
我問師父,如果家裏人找不到,那豈不是要把這些人關押一輩子?師父搖搖頭說,他猜測這就是爲什麽叫他去的其中一個原因,因爲那裏的大多數人是無法找到家人的,他們當中很多人都是有病的人,加上現在世道不好,好多好端端的人都逼成了瘋子癫子,再被抓進去關一段時間,偶爾死個把個人。這已經是非常平常的事了。
師父強調說,這個收容所的其中一個輪值看守,是自己曾經搭救過的一個人,認識很多年了,心地也很好,所以隻要咱們别太張揚,就肯定不會被人舉報的。若不是信得過這個人的人品,自己也不會這麽冒失的前去自投羅網。
到了下午時分,我們就已經進了城。進城之前師父特意把自己的圍巾給我纏上,好讓我遮住自己的小半邊臉。時隔幾個月,我雖然容貌并未發生變化,但是頭發卻長長了不少。當初被抓的時候直到被師父救走,這期間的時間我也一直都是蓬頭垢面的,如今我身上臉上都是幹幹淨淨,就算當初抓我的那群人看見了我,也未必能夠認出我現在的樣子。師父由于剪掉了長發,又穿着便裝,看上去早就不少一個仙風道骨的道士外形,我們倆看上去就跟普通市民沒有區别,于是這一路,完全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但是讓我驚訝的是,城裏其實已經和當初我離開的時候感覺有點不同了,最明顯的區别是,街上的行人變得少了許多,更多的則是那些所謂各個“民兵隊伍”的組織成員。他們好像對于早前針對老百姓的抓捕失去了興趣,而開始自相殘殺了。棍棒紅纓槍成了前菜,槍炮坦克變成了主食。雖然這一路上我并沒有遇到開槍開炮或者看見坦克,但街邊的房屋,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因槍戰而留下的痕迹,在原本就斑駁的牆上。看上去更加令人觸目驚心。
師父在路上悄悄告訴我,現在城裏互相對打的人,雖然各自占據着地盤,但整體來說,分爲兩大派别,這兩大派别一派叫“反到底”。一派叫“八一五”,其實核心思想都是要保衛領袖,隻不過互相都覺得對方對國家和領袖的效忠是虛假的,誰也說服不了誰。于是就開始辯論,辯論無果就開始互毆,接着就動槍動炮了。
師父會說,由于這些基本上是學生和工人組成,而本地的工廠大多又是軍工爲主,所以惡化速度才這麽快。我問他,以前抓我的那些人去了哪兒?師父說,這兩大派沒有正式反目之前,各自下屬的人都做着幾乎同樣的事,就是滿大街抓咱們這種人,小商販一律被批判爲走資本主義道路,這就是爲什麽你二叔和你叔父,都紛紛離開的原因。
師父告訴我,雖然現在鬥争的态勢已經升級,老百姓的安全就很難得到保障。不過好在這些人都開始吧重點轉移,除了那些個别被認爲“罪行”很大的人,倒很少有人像你那麽倒黴被抓走了。
他說完看着我,表情似笑非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我哼了一聲說,怕什麽。這件事早晚都要讨回一個公道來的。師父卻笑了笑說,如果你是普通老百姓,也許能夠等到那樣的一天,但是你是一個道人,你是一個學習玄學傳播封建迷信的人,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我師父就是這樣,喜歡在我毫無防備的時候給我澆上一瓢冷水,或者給我補上一刀。
很快我們就到了目的地,這個地方距離師父住的房子已經很遠,甚至不在一個區域。所以我也就不必擔心在這附近會有人把認出來了。師父說,現在的這片地方,是鬥争規模最大也最密集的區域之一。不過不管哪派,都不會刻意難爲老百姓,遇到人你看我的眼色行事,别說得太多,知道嗎?
這個地方,是一個位于兩棟樓房之間的一條小巷子。但是因爲是上坡,所以從巷子口走過去是需要登上十幾級台階的。兩棟樓之間修了一堵牆,把兩棟樓連在一起,牆上一個大鐵門,牆頂上全屍被敲碎的玻璃渣子,嵌入到牆的頂端。
在鐵門外有一個好像電話亭一樣的三角形頂的傳達室,裏邊做着一個戴眼鏡,身穿深藍色中山裝的門衛,師父對他表明來意,說自己是來找龍季友的,提前已經約好了來拜訪。師父還謊稱我是他的兒子,也許是裝得太像了。門衛也沒有爲難我們這對“父子”,做了來訪登記後,就放我們進去了。
這“龍季友”,就是師父口中說的這個朋友。師父說他的工作就是在這裏看住這些被關的人,如果有親戚來尋人,需要在他那裏核對信息後才能放人。這個職位是兩個人輪換的,這個月輪到他上夜班,工作時間是下午6點到早上8點,今天自己是特意跟那個同事說,自己幫他代班一天,就是爲了勻出見我們的時間。
這是我第一次進入收容所,在我看來,實在是跟我想象中的監獄沒有差别。剛走進去,左手邊是一個陰暗的空間,有幾扇木門,但是從木門上的玻璃窗戶來看,裏邊沒有開燈,大概隻是用來堆放雜物,或者做别的用途的地方。但是右手面就不同了,這是一個好似天井一樣的建築,除了我們目前正在通過的走廊這一側之外,剩下的三面,都分别隔成了八九個帶鐵籠子的隔離間。中間是用來給這些人放風活動的地方。沿着三面的隔離間邊緣,有一道差不多巴掌那麽寬的購,溝裏看起來不深,并且有積水,還有一些人拉的屎。
這個并不很大的範圍,就在這兩棟樓房右側的這一棟的樓尾部分,看上去似乎是這棟樓原本的院子,在院子的三個方向修建了隔離間,剩下那個方向修建了鐵欄杆。而我們此刻,就站在鐵欄杆的背後。
在經過這一段的時候,由于光線的吸引和嘈雜的聲音,我不得不仔細看了看這個地方,許多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有的在空地上搖頭晃腦地走着,有的用小石塊在牆壁上作着圖畫,有些蹲在水溝邊上用木棍掏屎玩兒,有的則來回踱步,自言自語。除此之外,有一部分隔離間的鐵欄杆門是鎖上的,被鎖上的。應該也都是差不多類似的人。
他們就是師父說的那些流浪漢,那些瘋子癫子。看上去幾乎每一個人精神都非常不正常一樣,隻不過如果當初抓我的時候把我也關押在這裏,保不準師父還沒來救我的時候,我就已經被這種詭異而壓抑的環境影響,變成一個小癫子了。
龍季友的辦公室就在這個走廊的盡頭的房間裏。遠遠就看到從門的地方傳出燈光,師父走在前面,到了門口他朝着門内一張望,然後就咚咚咚敲了幾下門的門框。這時候一個聽上去挺高興,中氣十足的男性聲音說道,哎呀林師傅,你可算來了,我從上午交班開始就一直等到現在呀,想睡覺卻不敢,怕誤了接待您啊。
聽這口氣,對我師父是真的挺恭敬的。師父把我拉到一邊介紹說,這個是我徒弟,司徒山。我今天來晚了,就是因爲交通不怎麽方便,我們倆早上就從村裏出發了,可還是現在才到。
我眼前看到的這個男人,大約四十歲左右,身材結實。脖子比較粗,于是他選擇了一個非常适合他體型和頭型的發型,寸頭。他比我和師父都要高出不少,紅光滿面,聲音也中氣十足,這樣體型和長相的人,的确在收容所裏當看守是可以吓唬到那些被收容的人的。
龍季友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也還以一個微笑,然後說了聲你好。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看着師父笑嘻嘻的說,了不起了不起,這麽年輕就上道了。一表人才,後生可畏呀!
盡管我知道人家說的是客氣話,但聽上去還的确讓人挺爽的。于是對眼前這個魁梧的中年男人,産生了好感。龍季友招呼我和師父坐下,然後關上門并上拴,對師父說,這次請林師傅來,是因爲我們這一個多月時間裏,接連不斷地死了四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