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斜眼看了楊婆婆一眼,因爲我倆說話聲音都壓得很低,爲的就是不讓楊婆婆聽見。而師父的眼神正是在告訴我,他懷疑的很有可能恰好就是我猜測的這種。師父對我說,剛才在墳頭上,點了兵馬香也沒能找到蹤迹,現在知道這屋裏至少是有兩個鬼魂的,一個是楊婆婆的老伴兒,一個就是那隻老貓的動物靈。那麽現在在屋裏,兵馬香應該能夠找到些更多的線索。是你來點還是我來點?
我說那就我來吧,如果我搞不定,師父您再出馬。師父點頭,然後問我,你打算從什麽地方開始?我說剛才咱們都沒找到楊婆婆。她醒來後告訴我自己是去了廚房一趟,然後接下來就不記得了,所以如果她那個時候被附身的話,應該是在廚房。師父說,那就從廚房開始點香,看看兵馬最後指的是什麽。
于是我留下師父陪着楊婆婆。害怕她又突然被附身。我走到廚房裏,這是一個極其簡陋的廚房,以我的體型來說,如果兩個人同時站在裏面的話,就有些勻不開身子。我先上香敬供了竈神,然後就喚出兵馬,指示找出這裏存在的鬼魂的痕迹,然後給我一個線索。兵馬香在騰起之後,先是在廚房的範圍内四面八方圍繞了一番後,煙霧突然方向一轉,直接朝着堂屋的方向飄過去。
于是我左手持香,右手搖鈴。跟着煙霧走了出去。在以往動用兵馬香,其目的是爲了尋人尋物的時候,因爲猖兵不受管束的關系,我總是免不了要繞一點彎路,所以經常會在一根原本很小的範圍内尋找很久。可是這次卻不同,兵馬香指引着我走到了牆上挂着的日曆跟前後,無論我朝着哪個方向走,煙霧始終會沖着日曆飄過去,我心裏想着,果然這本日曆才是關鍵。
師父見狀後,走到我身邊,觀察了一下日曆。我就順便告訴他我覺得這本日曆被人翻動過的事。師父則一把從我手裏接過兵馬香,抖了幾下,将香燒盡後的香灰,抖落了一些在自己的手心當中。師父把捧了香灰的手掌湊到嘴邊,一頁一頁地翻着日曆,每翻一頁,就往日曆上吹上一點香灰。
我一直不明白師父這麽做是爲了什麽。直到他就這麽翻了七八頁,才停了下來。師父臉上出現了擔心的神色,但他也沒說多餘的話,隻是讓我看一下日曆上沾着的香灰的樣子。我仔細看了看,發現被師父檢查的這幾頁,每一頁上都有一個手指大小的印記,是始終沒能夠粘上香灰的。
于是我明白了,鬼魂和鬼魂接觸過的東西,多少都會留下一些這個鬼魂的蹤迹,香灰是用來敬神後留下的灰燼,鬼魂對香灰是有一定排斥作用的,就好像油和水之間互不相容的關系一樣。這幾頁日曆上空缺的手指狀的痕迹,恰好就是鬼魂伸手翻日曆的痕迹。
既然是手指。那就必然是人形的,所以毫無疑問,正是楊婆婆的老伴兒翻了這些日曆,并撕下了日子,然後帶到了自己的墳前丢掉。師父對我使了個眼色,讓我跟着他走到門外。他低聲對我說,你看到最後一個日子是多少?我說元月十号。師父皺眉說,假如所料不錯,這個日子,就是楊婆婆大限将至的日子。
我大吃一驚,于是問師父爲什麽這麽說,師父說,假如他所料不錯的話,楊婆婆的老伴兒這麽幾十年也許從未離開過,隻是一直在蟄伏。你還記得楊婆婆說的她那個夢嗎?我點頭,師父接着說,如果一個老人夢見了亡人讓自己跟着走,而又能夠證明那不是一個純粹的夢的話,還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個亡人将要作爲活人的引路人,也正因爲生命即将走到盡頭,才會對另一個世界的物質,包括鬼魂的感知尤其敏感。
師父說。這楊婆婆的老伴兒應該是知道元月十日這天,就是楊婆婆會死掉的日子,到時候就又能夠一家團聚。所以才在楊婆婆生命的最後階段才出現,包括它撕下日曆,以及翻動日曆,都是因爲如此。而那隻老貓。它是能夠看見楊婆婆老伴兒的鬼魂的,并且貓知道那是鬼魂,大概是覺得這個鬼魂會傷害楊婆婆,于是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對楊婆婆有了附身的行爲吧。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還是有些不解。死了幾十年的人,早就過了輪回的期限,如今即便是出現,也不應該有如此明确的意識才對。又怎麽會表達得這麽明顯呢?師父說自己也有些懷疑這個問題,但是很快就想通了。他遠遠地指着菜地裏的三個墳墓跟我說,你看着三個墓,兩個是兒子,一個是老子。這楊婆婆是嫁到村子裏來的,也就是說,楊婆婆的老伴兒原本就是村裏的人。但是他死後卻沒能夠跟自己的祖宗葬到一起,這說明無非隻有兩個原因。要麽是他不知道祖宗是誰,要麽是找不到祖宗在哪兒。無論哪種情況,都讓他選擇将自己死後的墳墓留在這裏,如果按照家族血脈來算的話,他的墳,就是可以管自己家族三代的祖墳了。
師父說,按理講的話,從楊婆婆的兒子到曾孫四代人,是會受到老伴兒這個祖墳的保佑的。可是因爲兒子早亡。家族無後,作爲守護家族的祖墳,此刻就失去了意義,然而也早已過了輪回的期限,于是也就流了下來。師父說,這麽幾十年來。楊婆婆都不曾遇到過這樣的事,以至于她連自己丈夫長什麽模樣都給忘記了。這就說明至少是她兩個兒子死掉了之後,祖墳裏的老伴兒就選擇了蟄伏其中,反正都進不了輪回了,也就不繼續遊蕩消耗自身。直到察覺到自己的老伴兒将不久于人世,這才重新出來。而且出來也不是爲了吓唬她,而是默默地數着日子,等着那天的到來。
聽到此處,我心裏有些感慨,于是回頭看了一眼坐在屋裏正在打瞌睡的楊婆婆,也許是因爲師父的這一番話的關系,導緻我看楊婆婆的感覺就産生了不同。原本在一個小時前我覺得還算健朗的老人。此刻看起來那麽虛弱。我問師父,有沒有别的辦法可以救救楊婆婆?師父搖搖頭說,咱們雖然是道士,做的是救人救命的事,但有些事其實是早已注定好結局的。我們無法預知一個人的死亡,但是和這個人密切相關的鬼魂卻是可以的。如果要強行改變。當然會有法子,但那樣真的好嗎?
我不說話了,其實這些道理我是明白的,隻是一時之間有些不容易接受。師父說,這楊婆婆的老伴兒并不是那個要害死她的人,它的存在唯一的不合理之處。就在于違反了法則,存在了這麽久的時間。相反而言,那隻老貓的鬼魂,雖然本意是保護自己的主人,但卻無形當中導緻了楊婆婆的身體更加虛弱,你知道她老伴兒爲什麽要不斷的翻日曆嗎?應該就是因爲貓的亡魂的影響。導緻這楊婆婆的大限之日來得更早,但畜牲畢竟是畜牲,若真是要怪,也怪不了它。
師父說,現下的辦法,隻能是給這楊婆婆做一個護身的小法事。保護她在死之前不會再被别的亡魂影響,因爲就算不是爲了害人的鬼魂,和人呆久了,也一樣會消耗人本身的陽氣和精元的,所以那隻貓的鬼魂,咱們必須先想法子弄走才行。楊婆婆老伴兒的亡魂。咱們就等到元月十日之後,連同楊婆婆一道送走吧。
我雖然年輕,也比較自負,但我也知道命不可違的道理。很顯然的是,師父是有辦法延續楊婆婆的生命的,具體是什麽方式。我卻不得而知,而且師父也不會這樣做。在我們生活的世界裏,我們是救人的人,但是在玄學的世界裏,任何有違天地法則的人,都叫做多管閑事。師父也曾經說過,這就是我們爲什麽即便是一款雞蛋或者一匹布,也要收取酬勞的原因,這叫那人錢财替人消災,有了這樣的買賣關系,才不算是多管閑事,否則的話,在别人的因果當中橫插一腳,自己也因此擔負了不屬于自己的因果,不光對我們自己,包括家人和子孫都是非常不好的。
師父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這些内容,你都不要告訴楊婆婆,她這把歲數,孤身一人,早就知了天命,死可能對她來講并不是最可怕的。師父現在趁着還沒天黑,就先回去徐大媽家裏,把這件事告訴他們一家人。
我問師父爲什麽要告訴别人。而且你走了我怎麽辦?師父歎氣說,如說元月十号楊婆婆必死無疑的話,這荒山野嶺的,平日裏就人煙罕至,總得有鄉親們幫忙料理後事才行,所以既然躲不過,還是讓他們幫忙提前準備着吧,既然知道了,也改變不了,總不能讓她走的時候,還這麽孤孤單單吧?
說完師父又對我說,你今晚就留下,把那隻老貓的鬼魂處理了,雖是畜牲,也勿忘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