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後山老屋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于是我結結巴巴地問,那…會不會是貓躲到了墳的後面,楊婆婆看不見,所以以爲是墳在發出貓叫?徐大媽說,早上你師父聽見這件事的時候,他也這麽問了。那楊婆婆說,當時她也這麽以爲,于是就湊上前看了下,并沒有發現貓的蹤影,于是就把耳朵湊到墳邊上去聽,才确定是從墳墓裏傳出來的貓叫聲。

這太讓人吃驚了,我知道師父如果聽說了這件事,即便是自己從未遇到過,他那強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也會讓他立刻毫不猶豫地答應幫忙的。于是我問徐大媽,那楊婆婆還說了些什麽?徐大媽說,别的就沒多說了,隻是當時她聽見貓叫後,吓得坐在地上,腳軟了起不來身子,就這麽面對面坐在三個墳頭前,聽了一夜的貓叫。

徐大媽說,今天早上天亮後楊婆婆才有力氣下山,就直奔我這兒來找你了。這楊婆婆呀,看上去是受了不小的驚吓,渾身都是泥,昨晚上那一夜,估計是夠她受的了。

徐大媽也無法提供更多的消息,因爲她說師父聽見這件事之後,立刻就答應了前去。就在你回村前兩三個鍾頭剛離開。

由于我從田家村回來需要差不多兩個小時,而我在處理好田家的事情之後,其實已經臨近中午了,到了徐大媽家,已經是下午兩點左右。那也就意味着,師父是午飯時間離開的,而徐大媽說那個楊婆婆是今天早上就來找的師父,所以我基本上能夠計算出,從徐大媽家到楊婆婆家,至少也有一個小時的路程。

于是我趕緊問徐大媽,那楊婆婆家在哪,我要去找我師父。徐大媽說,就在你師公的墳頭再往後山走五裏地的樣子,那兒隻有那麽一條小路,你如果去到那兒,是不會找錯路的。走到後山你看到的唯一一棟在農田邊上的房子,那就是楊婆婆的家。

于是我趕緊喝了一大杯水,立刻背上我剛帶回來還沒來得及整理的挎包,就出了門。

以往我來後山的次數非常少,隻是師父當初剛剛帶我來村子避難的時候,和寒衣節的時候去祭拜過一次,兩次都是師父帶着我一起去的,我們師徒倆總是要坐在墳邊聊聊天,聽師父說一些師公的故事,還有師父的那些師兄的故事。師公雖然有好幾個徒弟,但我師父是陪着師公走到最後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每年都回來祭拜的人。

所以我對師公的一身本領是向往的,對他也是心懷敬意的。于是我在路過師公墳邊的時候,還是要恭恭敬敬上柱香磕個頭的。師父已經不年輕了,楊婆婆既然是婆婆,想必腿腳也沒那麽利索。我是年輕小夥子,腳程比較快,加上我原本就走得非常急,找到那條去楊婆婆家唯一的那條小路時,我就一路快速趕路,五裏地的路,我很快就趕到了。

我看到那間屋子,看上去是比較窮苦的,因爲就那麽孤零零的一兩間屋子,搞不好其中一個屋子還是茅房。除了墊門石是用條石鋪成的一個小小台階之外,别的地方都是泥土。屋子的牆壁看上去是白色,但斑駁之下,内襯的紅泥還是露出來了。所以這是一棟泥巴牆房子,房頂則跟大多數别的農村房子一樣,加了幾根木梁,上邊鋪上了瓦,牆邊開了一道漆成墨綠色的木門,木門一側的牆壁上,則釘着一塊生鐵牌子。

牌子上有個閃耀的五角星,下邊寫着四個用革命字體書寫而成的字——“光榮烈屬”。于是我确定這下絕對沒有找錯,而看到房門開着,所以意味着屋裏是有人的。徐大媽說楊婆婆是一個人居住,那現在開着門,說明師父也在屋裏。

按照我對師父的了解,我在路上已經計算了一下他們兩個上了歲數的人的腳程,應該也就比我先回到這屋子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我推開門進去,看見師父和一個穿着藍布襖子的矮小老婆婆面對面圍着一個火盆坐着,師父看到我來,有些吃驚,于是他問我你怎麽來了?我說徐大媽跟我說了一下,告訴我你在這兒,我就來了。

師父點點頭說,來了也好,你還能幫上忙。于是我對那個老婆婆說,您是楊婆婆吧?我是林師傅的徒弟。楊婆婆微笑着說,年輕人我知道你是誰,今天就是去找你的。她雖然嘴上帶笑,但看上去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這個老婆婆差不多七十歲左右,能夠一個人住在山上,自己種地自己吃,一輩子風風雨雨也都經曆過來,雖然不知道她是不是年幼喪父,但起碼她中年喪夫晚年喪子,人生三大慘事已經經曆了兩件,還能夠活這麽大歲數,想必内心還是比較強大的。而正是這樣一個強大的農村婦女,此番卻吓得必須找人來幫忙的地步。

師父對我說,徐大媽跟你說了這裏的情況了嗎?我點點頭說告訴了一些,但具體的她也不清楚。師父說,那正好,我正打算要開始查事呢,你來了我剛好把一些内容告訴你。

原來在師父和楊婆婆回到這間屋子的路上,楊婆婆還跟師父說了一點别的情況,說自己最近這半年多來,也常常遇到一些奇怪的事,隻不過山裏人糙,也從未往鬼神迷信這樣的方向去考慮過,事情一過心裏也就忘了。是昨晚自己吓得在墳前頂着寒冬的凜厲夜風呆坐一晚,才把那些奇怪的事情回想了起來,越想越是覺得不對勁,她覺得這幾件事是有關聯的。

師父說,大約從半年前開始,楊婆婆家裏就經常在夜晚聽見一些奇怪的響動,最初她一直以爲是自己家的老貓在抓耗子,但是後來那動靜就開始漸漸變大了一些,有時候自己早上起來,發現凳子都倒在了地上,電燈也常常開始忽明忽暗,燈卻是好好的。有時候自己睡在床上,能夠聽見屋頂的瓦上,傳來有間隔的聲響,感覺有什麽東西在上邊走路,還有一次,屋頂的瓦直接就不見了一塊,如果說是掉了下來,也該從邊上的開始掉,地上也應該有摔碎的瓦才對,但是卻什麽都沒找到。

于是楊婆婆将這一切動靜,都歸罪于自己家的老貓身上,認爲是老貓碰翻了椅子,認爲是老貓抓壞了電線,認爲是老貓跑上了屋頂,認爲是老貓把屋頂的瓦給掀了下來。

可是在那之後,這些事情發生的頻率越來越高,甚至一些不可能是貓能做到的事情也發生了。例如自己頭一晚睡覺的時候明明關了屋外的燈,但是第二天早上起來卻發現燈是亮着的。又例如自己家挂在飯桌邊上的挂曆,有時候自己忘了撕下今天的日子,第二天卻發現日曆被撕了,但自己又沒有印象是自己撕掉的。

師父說到這裏的時候,眼睛望向屋裏一側的牆壁,我也順着他的眼神望了過去,發現牆上釘着一顆小鐵釘,上邊挂着一本每天撕一頁的日曆。上邊停留的日期,就恰好是今天。于是我問楊婆婆,說您是不是平日裏就有撕日曆的習慣呀?有時候人的習慣一旦持續了很多年之後,就漸漸變成自然而然的行爲了,做與沒做,自己就不太有印象。

楊婆婆說,自己的确有這樣的習慣,這人老了,知道自己沒多少時間了,過一天算一天,每撕掉一頁,自己就又賺了一天,早就夠本了。但是在幾個月前,自己有一次中了暑熱,沒怎麽動喚,就在床上睡了兩天,那兩天昏昏沉沉的,基本上都沒出過房間,自然也就忘記了撕日曆。我對此其實是保持懷疑的,因爲就算昏沉沉的,人總是要吃喝拉撒的吧,這路過日曆的時候,順手一撕也說不定呀。長年累月養成的習慣,就漸漸變成本能活動的一部分了,就好像我們醒着的時候會不斷眨眼,但一天下來自己眨了無數次眼睛,又真的能刻意想起來一次嗎?

我把我的想法說了出來,因爲師父在這裏,我也不怕說錯。師父點點頭,表示的确也有這樣的可能,楊婆婆卻說,那好,就算是我每天都撕下來了,那我撕掉的丢哪兒去了呢?我也有習慣是丢到柴房裏,生火的時候這些紙就能夠當火引子,可是我有一次發現我沒有印象撕過日曆,但日曆的日期卻又和當天吻合,自己也在柴房沒有找到撕下來的那個日子。

楊婆婆歎氣說,我權當做是我老了,開始糊塗了,根本就沒往心裏去,要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一遭,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把那些事情想起來,這前後一想,總覺得處處都是在作怪的感覺。

人的确有時候會這樣,遇到一件不解的事情,在那之後,每件稍微有點奇怪的事,就會不由自主地朝着這些方面去想。于是我問楊婆婆,那除了這些你的猜測之外,你有沒有實實在在的看到過一些東西,或者比較具體的事情?

楊婆婆想了想說,我夢到我死去了很多年的老伴兒,這種算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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