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告訴他們這段故事的時候,把自己說的非常不堪和膽小,引得那個記錄筆記的人哈哈大笑,他笑的是我的愚昧無知。于是當天晚上也沒再繼續難爲我,就吩咐另外兩個衛兵,把我押回教室裏。我的背和腿是被打得最慘的部位,所以我不得不一瘸一拐地走路,到了門口我問那個做記錄的人,你們準備怎麽處置我?
那人放下手上的筆對我說,這取決于你的認罪态度,目前來看,還算良好,等組織上決定了,也許就去掃掃茅廁,掏掏大糞。再嚴重點,就下放勞改。
于是我沒說話了,随後就跟着回到了教室裏。
兩個衛兵把我扔在教室裏就關門守在門外了,我身上有傷,動喚起來會疼,不會好在都是些外傷,休息陣子應該就會好轉。在我被扔回教室裏的時候,在場的所有人都低着頭不敢看我,也許是害怕,也許是司空見慣,唯獨隻有那個和尚,保持着我離開時候的坐姿,在一邊安靜地看着我。
我沒有學過佛學,不懂得禅定的真理。也許是他本身多年的修行使得他即便遭遇這種不公平的事,也會寵辱不驚。當天夜裏我無數次被開門,抓人,關門的聲音吵醒,到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發現教室裏的人,已經少了幾個。
我不願去猜想那些人到哪裏去了,肯定也不是什麽好去處。
早上門口的衛兵發給我們每人半個饅頭,并告訴我們,這是我們一天的口糧。湊到鼻子邊上聞了聞,發現饅頭都已經馊了。這間原本就不大的教室裏,在角落裏放了一個大木桶,不管男女,想要拉屎拉尿,統統都在那兒解決,以至于教室裏充斥着一種讓人作嘔的味道,在這樣的環境下吃半個發馊的饅頭,我是無論如何吃不下的。
這個時候,和尚挪到我的身邊,沒有說話,隻是伸手指了指我手裏的半個饅頭。那意思大概是在問我,你吃不吃,如果你不吃的話能不能給我。我看了下四周,發現并不隻是我一個人沒吃饅頭,這和尚爲什麽就偏偏找我一個人?當下沒有多想,就微笑着把饅頭遞給了和尚。
和尚行禮緻謝,卻依舊一言不發地挪回到之前的位置上,默默地吃着饅頭。
事實證明,到了下午的時候,我還是餓得受不了,開始有點後悔自己把饅頭送給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和尚。這天白天裏,衛兵們又塞了幾個人進來,他們都是因爲各種原因被宣告有罪,在這裏等着被虐待後交代罪行,然後等候發落的。傍晚的時候衛兵又從教室裏抓走了幾個人,雖然隔得比較遠,我還是依舊聽見了那些人的慘叫聲。盡管我不知道這些人犯了什麽罪行,或者是不是真的有罪,當時的心情依舊是非常憤怒的。
于是我把雙手放在背後,背靠着牆,打算召喚我的兵馬,弄出點動靜來吓唬吓唬這些惡霸。我和兵馬之間的溝通大多數依賴的是我心中的意念,可是猖兵畢竟是猖兵,無法真的達到懲處惡人的地步,而且有些人惡起來,連鬼都害怕。可是當天很奇怪,我将兵馬放出,指揮他們惡整那些施暴的人,可是兵馬在放出後很快就回來了,甚至不曾離開過這間教室。
雖然我的兵馬術不算精通,但這種情況卻是前所未見,這意味着我的兵馬不聽我使喚了。我正一臉不解的時候,突然看到那個和尚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目光看着我,然後緩緩搖頭。
我吃了一驚,難道說我不動聲色地偷偷施放兵馬,竟然被這個和尚察覺了?他如果連我放兵馬都可以察覺的話,那一定也是個行業裏的高人,不會這麽巧跟我關在一個屋子裏吧。我難以說服自己相信,于是再次施放了一次,隻不過這次,我一直偷偷看着和尚的表情。
我的兵馬依舊很快就又回來了,和尚微微搖頭,那意思大概是在說,你不要再嘗試了,沒有用的。難道說,我的兵馬不聽指揮,難道是這個和尚在從中作梗?于是我不在嘗試了,回收兵馬,然後慢慢挪到了和尚的身邊坐下,輕聲問他說,還沒請教大師是何方高人。
我沒有将話說明白,是因爲尚且心存一絲疑慮。和尚輕聲回答我說,小僧賤名不足挂齒,但是這位小施主,你剛剛遣出六道衆生,此舉甚爲不妥,這裏還有這麽多無辜受難的人,雖然我找到你是要亂了敵人,但卻很容易誤傷好人的。
他的這句話,幾乎就承認了剛剛我的兵馬放不出去,就是他動的手腳。和尚的口音是外省人,因爲被關進來的時候,他已經身上有傷了。既然他有本事壓制住我的兵馬,那就絕不是一個普通和尚那麽簡單。于是我告訴他,咱們在場的這些人,起碼一大半都是沒犯錯被抓進來的,我心裏不服,這才讓兵馬下手,你我都是受難的人,大師又何必在這裏跟我過不去?
和尚微笑着說,我沒有和小施主過不去,隻是小僧年幼的時候就學習佛法,深知衆生平等的道理,今天我所遇之不公,是他人未善待衆生之果,小施主若是一意孤行,小僧也攔不住你,但如此一來,你心中的惡念就會越來越深。從小施主的手藝來看,雖然收放自如,但還欠缺火候,本就是助衆生超脫的行爲,又何必讓衆生憑添罪業。
和尚的一番話,聽上去很有道理。他是在說一個簡單的冤冤相報何時了的問題,隻不過我沒辦法親自報仇,隻能利用兵馬,但由此一來,原本是在我這裏消除戾氣,積德行善的猖兵,就因爲我的恨意,添上新的罪過,以至于耽誤往生的時間。
和尚繼續說,外頭的這些人,雖然兇惡,但其實也是受到操控,他們就像是你剛剛放出的衆生一般,是被背後的那個人利用的對象。如果你做了同樣的事,那你就變成那個真正有罪之人,而這些依附于你的衆生,就成了和外面的人一樣的幫兇劊子手。
言簡意赅,和尚的一席話,讓我立刻打消了再用兵馬報複的念頭。隻是我還有一件事不明白,于是我問和尚說,大師教訓的是,不過大師是佛門中人,我這道家兵馬術,你是怎麽察覺到的?和尚微笑着說,小施主見笑了,我有念經的習慣,口不出言,心聲朗朗。佛家的經文,都可以跟衆生與之共鳴,在它們受到影響繼而反彈的時候,我就能夠從内心察覺到。如果你不是這個時候放出衆生,或者我适才沒有念經的話,也許這件事,你也就真的去做了。
我心裏突然有一種慚愧的感覺,從第一天進來就看到和尚挂着一個封建份子的牌子,我還以爲那是因爲時下的風氣不好,宗教界人士大多都受到牽連的關系,對這個和尚并沒有産生多大的關注,而此刻他的一番話,讓我明白到,這種非常莫名的巧合,卻讓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适時地勸誡了自身。
我想要站起身來給和尚緻謝,但是卻被他按住了肩膀,他搖搖頭說,一點小事,不足挂齒,小施主年紀輕輕有這樣的本事,很是難得,将來也不要一時動念就做了惡事,逞一時之快固然痛快,卻因此付出更大的代價,何苦而爲之。
那一晚,我和和尚就這樣輕言細語聊了很長時間,期間我才得知他受到師門的囑托,來我嗎這裏的某個寺院做監院的。但是就在前幾天,一群人打砸了寺院,還推倒了菩薩,把廟裏的僧人統統趕了出來。就像我師父說的那樣,和尚們被逼迫還俗吃肉,如果不肯的,就會被抓起來并予定罪。
和尚說,别的事,小僧都能忍,但是砸毀佛像,拆毀廟宇,這叫出佛身血,此乃五逆之罪,小僧隻管堅守自身信念,這群人,就交由佛祖發落,假以時日,必當顯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