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中陰身,大多數情況下被世人認爲是佛教輪回轉世的一種說法。而實則在道教體系裏,雖然對其輪回往生的描繪和定義上有所不同,但本質卻是一樣的。
在人死亡之後,按照習俗,分爲頭七尾七,也就是七個七天,總四十九日。頭七我們都知道,是回魂的時候,意味着亡人會在這一天回到生前的地方看看,或者去探望下生前不舍的人,或者去吓唬下生前仇恨的人。通常意義下來講,如果說人死了卻不能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實,那麽第一個七天,就是讓你不得不接受事實的過程。
而從頭七的那天開始,大部分亡人會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死亡,一旦這種意識占據了主動,剩下的時間裏,就是一個選擇去或留的決定了。以七天爲一個周期,每個周期都有一次往生輪回的機會。這四十九天也是用來消耗一些亡人生前沒有消耗的陽壽之用,到了第四十九天,也就到了最後的期限。若是停留不走,則淪爲孤魂野鬼,如果沒有師傅的帶路指引,極難往生。
然而事實上,我們大多數情況下提到的“鬼”,通常指的是死後四十九天還留存人世的那部分,在四十九日之内的,雖然也是以鬼的狀态存在,嚴格來講,應該稱之爲“中陰身”。
可是馬大叔口中的這個老人,若是說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勉強能夠得上四十九日之期以内,算是一個中陰身的話,那第二次出現卻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早已過了四十九日。那它到底該屬于什麽呢?
我快速在腦子裏搜索着以前師父給我看過的一本書籍,那是師父的師父早年手寫的筆記,記錄着他一生遇到過的各種各樣留存于世的鬼魂。其中有一段關于中陰身的描述,大概說的是,假如一個人的死伴随着某種突然性,或者不被察覺的狀态的話,那麽這個亡人很可能将生前的種種行爲和習慣延續到死後,這種延續并非刻意做出此類行爲,而是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亡。
大概有這麽幾種情況會形成長時間以中陰身狀态留存,一是突然之間的暴死,在思想還沒來得及形成記憶的時候人就死了。二是久病而死,這部分人大多因爲本身的身體狀況極差,所以死或不死的區别已經非常細微以至于察覺不到。三是因爲某些原因默默地衰竭而死,這種和第二種非常類似,區别在于這個人的陽壽已盡,原本應該到陰間過自己的陰壽,如果有大因果在身上的,甚至還要在地獄受苦,而這部分人卻因爲過久單一的習慣而習以爲常,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還有一種比較少見,是剛死的時候就被人用法術進行了封印,隻要封印不解除,這種中陰身狀态,就會永恒地存在,不過它既不能出現,也不能消失,算是一種罪責了。
這部分中陰身的共同特點就是,他們的日常一如既往,如果沒有明顯的表現出死态的話,即便是活人也難以區分,因爲他們看上去就跟活人沒有區别。自己的身體、穿着,行爲動作,都是按照固有的習慣而成,即便是看見他們的人,也隻是看見這個中陰身試圖表達給大家看到的部分而已。而且這部分留存的時間會遠遠超過四十九日,那是因爲他們并爲做出陰間陽間的選擇。
換句話說,馬大叔第一次收到法币的時候,下着大雨老大爺的衣服卻沒有打濕,這就是老大爺的中陰身表露出來的一種狀态,在這種狀态下他并未意識到下大雨這件事,也就不會有弄濕衣服的事,如此一來,馬大叔看見的,就成了那樣的狀态。
我仔細思考着,突然想到馬大叔說的一句話,那就是第二次老大爺出現的時候,隻有自己看見了他,而自己當時正在剃頭的那位客人卻沒能夠看見。這就跟中陰身的狀況有些不符了,于是我斷定,第一次出現的時候,老大爺應該是一個中陰身的狀态,第二次則已經以鬼的狀态出現了。
既然是鬼了,那就意味着他已經知道自己死亡了,并且在這個時限早已超過的前提下,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選擇了留下。而留下必然會有原因。隻要找到這個原因,就有機會送走老大爺的鬼魂,這件事自然也就得以解決。
我把心裏想的這些話告訴了馬大叔,并仔細跟他解釋了一下什麽叫做中陰身。解放初期,許多人的思想都還留存着不少封建風俗的内容,馬大叔以前是嗨碼頭,拜關二哥的,所以他對于我說的内容接受起來會比較容易。于是他問我,那老大爺生前不像壞人,和自己也沒有半點仇怨,那兩章5000的法币雖然不值錢,但是那兩次剃頭的兩毛錢,也算不上什麽大不了的事,隻要能夠送走老大爺,還自己一個安甯就行了。
于是我跟馬大叔約好,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他的剃頭小攤,在那兒開始查事。臨别前,我請馬大叔告訴了我他自己的八字,我好在晚上給他起個卦,以防萬一。
當天夜裏我跟師父又讨論了一下這件事,師父告訴我說,你現在手藝也算越來越熟練了,接到單子也不會盲目下手,懂得先分析了,這樣很好。這次的事,雖然不是什麽困難的單子,但你也要好好做,先中陰身而後才變鬼的亡魂,大多是比較凄苦的,雖然有些是因爲自身生前作孽,你盡量好好對待,死都死了,還能比這更差嗎?
我點點頭說我會的,正準給祖師爺上香,然後用馬大叔的八字起卦,師父卻又對我說,希望這次的事情圓滿結束後,你能夠重拾信心。
原來我這段日子以來,雖然勤勉練習,做事也都積極,但是師父還是看出來第一次的出單讓我信心受挫不小。我知道我早晚都要走出這個狀态,而師父的一句平淡的鼓勵,卻讓我倍感力量。
馬大叔的卦象,也恰恰證實了我最初的猜測。他的卦落在震三宮,正東屬木,用神落三宮,主壯年男子遇事不解,如此事不解,則右側腰腹必有嚴重勞損。簡單的講,假如馬大叔至今沒有意識到那個老大爺是個鬼魂的話,那再多隔一段日子,他的身體就會因爲接觸鬼魂的關系而産生陰邪,所謂的陰邪,就會導緻身體生病。所以他遇到的這件事,我必須盡快解決才行。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趕到了望龍門附近,按照馬大叔給我地址,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剃頭攤。這一帶距離我小時候住的地方并不遠,所以在路上偶爾我還能遇到一兩個認識的人。馬大叔早就在那裏等着我了,打過招呼之後我也沒有浪費時間,而是直接在剃頭攤的位置開始召喚兵馬。
這其實是我頭一夜就已經想好的對策,按照一貫的順序,我應該先做了水法,有了一些明确的線索之後,再讓兵馬指路。隻不過猖兵比較難以約束,加上本身屬于下等兵馬,所以并不列爲九州五嶽之内,距離兵馬持有者越遠,就越難控制,如果被它逃了出去,必然又會害人。這次要查的本身就是亡人之事,而從馬大叔說的情況來看,雖然是老客人,也認識了好幾年了,但卻除了剃頭之外沒有更多交集,馬大叔也不知道這個老人住在哪裏,但是我心想大多數人修剪頭發,一般不會去很遠,更不要說是一個上了歲數的老大爺,所以這老大爺的家,一定就在附近。
放出兵馬以後,因爲老大爺的鬼魂曾經在剃頭攤出現過,并且就在幾天之前,我雖然不能直接察覺到老大爺鬼魂留下的蹤迹,但是我的兵馬卻是可以的。剩下的隻需要循着香的煙霧,找到老大爺的家即可。因爲家是他呆的時間最長的地方,在那兒再做水法,事情基本上也就能夠更加準确了。
但是這大白天的,手裏捧着香,搖着鈴铛在大街上走,還是有些引人注目的。而在那些年頭,師父都跟我說出門一定穿便裝并且盡可能低調一些,現在咱們和國家的思想不太符合,遇到些激進分子,遭殃的隻能是咱們。我當時雖然不懂師父說的是什麽,但是既然他吩咐了我也就照做。所以我問馬大叔借了一條毛巾,包住了自己的頭和嘴巴,雖然隻有更加引人注目,但是卻沒人知道我是誰了。
好在這條路并不長,兵馬的指引很快帶着我和馬大叔鑽進了一條小巷子,這條小巷子跟馬大叔擺攤的小巷子差不多,狹長的盡頭後,有一堆矮小的民房。在跨過幾灘因石闆路的坑窪不平而積水的小水窪之後,轉角煙霧就停了下來。
我仔細看了看眼前的這房子。這根本就算不上上房子,是在斷裂的牆根頂上,随意搭了幾根梁,然後鋪上了防水布和瓦,以至于整個“屋頂”看上去都是傾斜的。瓦已經碎了不少,露出底下的防水布,門是那種用幾塊稍大的長條形木闆釘成的門的形狀,門上有鎖栓,但是卻沒有挂鎖,隻是扣上了不讓風把門吹開而已。門邊擺着兩個有缺口的碗,還有一個燒得黑漆漆的金屬罐頭瓶子,這瓶子就放在幾塊磚壘成的小小的竈上。
我心裏突然一陣酸苦,這都解放了這麽多年,爲什麽還有人生活得這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