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那之後的差不多一個月裏,這個老人就再也沒有光顧過了。直到五天前的傍晚,也是下起了雨,但是那天雨下得并不大,街上的行人還是不少,于是馬大叔也沒着急要收攤,這個時候,那老大爺又來了。
馬大叔說,當時老大爺來的時候,自己還在給另外一位客人剪頭發。于是就招呼老大爺說,大爺您先坐等一下,一會就給你剃。當時那位客人就很納悶,于是問他說,你跟我說話啊?我這不是坐着剃着呢嗎?馬大叔笑着說,我沒說你,我說那老人家呢。
這位客人很快就剃完,于是馬大叔招呼老大爺坐下,知道老大爺耳朵不好,于是他聲音稍微有點大的說,老人家,上次你來剃頭,給我的錢拿錯了,拿成以前的老錢了,下次你來的時候我把錢給你哈,上次就算給你免費剃頭了。你今後買東西的時候也注意了,别用到老錢了,萬一遇到個好事的,回頭給你告上一狀,那可就麻煩了。
老大爺默不作聲,閉着眼睛,面無表情。馬大叔呢心想着大爺耳背還挺厲害,看他閉着眼還以爲在養神休息,于是也就沒繼續說。等照例剪完頭發,刮胡子挖耳朵後,老大爺又遞給馬大叔一張錢,這次馬大叔就直接看了一眼,發現依舊是一張5000元的法币。擡頭看老大爺,他已經快走到巷子口,于是馬大叔就跑上去對老大爺說,大爺您錢又給我給錯了,這還是老錢呀。
大爺不理他,繼續自己走,馬大叔有點着急了,倒不是心疼這一毛錢,而是這連續兩次都用老錢來用,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看見老大爺不理他,馬大叔心想大概還是沒聽見吧,于是他就伸手想拉一下老大爺,這一拉不要緊,把馬大叔吓了個半死。
馬大叔說,這段日子天氣已經很冷了,但是這個時候自己才意識到,老大爺這最近兩次來,都穿着秋季的薄衣衫,自己抓住老人手的時候,突然手上傳來一陣明顯的酥麻感。就好像是碰到了什麽帶電的東西,但是那股電流卻不是很強烈,更像是漏電的感覺。而被他這一拉,老人就轉過頭來,眼睛卻沒看着馬大叔,非常木讷。而老人的額頭和周圍環境交接的地方,竟然出現了淡淡地半透明、波浪狀的感覺。
這一下子吓得馬大叔趕緊松手,死死盯着老大爺,然後一個勁往後退。老大爺卻也沒理他,而是繼續轉身,自顧自地走了。驚魂未定的馬大叔在老人消失在轉角後,才敢探出頭去看,發現老人離開的那個方向上人來人往,卻偏偏沒有那個老大爺的蹤影。
于是馬大叔這才知道,自己這是撞鬼了。起初還是難以相信,但是之前被自己忽略的那些細節前後串聯起來一想,就确信自己是撞鬼無疑了。
師父在邊上跟我一起聽着,我們都沒有說話。可是我心裏有問題,在師父面前,還是不能以小充大的。于是我眼睛看向師父,師父點點頭,那意思是說,既然是找你的,你該怎麽去了解就怎麽了解。于是我轉頭問馬大叔,你剛剛說你之前忽略掉一些細節,具體指的是什麽。
馬大叔說,這老人是我店裏的老顧客了,平日裏一貫和藹可親,見人就笑,但是從第一次給我法币那天開始,他從走到我小攤裏,就一直繃着臉,但是那種感覺并不是在生氣,而是一副對周圍漠不關心的感覺,從頭到尾除了剃頭之外沒有别的動作。加上他兩次來都穿着同樣的衣服,衣服也不是這個季節應該穿的,而且兩次都下雨,每次他都沒有帶傘,衣服卻都沒有打濕。再加上第二次來的時候,我招呼老大爺先坐下等待,我手上的那個客人以爲我在喊他,是因爲他覺得在場的就隻有我和他兩個人,也就是說,當天我看到的那個老大爺,這個客人其實看不見。
我插嘴問道,可是剪頭發的時候頭本來就不能随便轉動,萬一不小心給戳平了怎麽辦?馬大叔搖搖頭說那不應該,雖然頭不能随便轉動,但是在客人面前是有一張大鏡子挂在牆上的,就算不轉過頭,客人也可以通過鏡子的反光看見老大爺的。
我不說話了,從馬大叔的描述來看,的确是撞鬼無疑,如果說第一次是老人糊塗了加上心情不好,第二次是那個客人睜眼瞎沒看見,這都非常勉強,但是馬大叔伸手去拉老大爺的手,出現的觸感和他看見老人頭部的半透明狀,這就是闆上釘釘的事實了,總不能說馬大叔也眼花了吧,這三個不可能的事湊到一起,其實就已經有結論了。
馬大叔說,這幾天我都沒敢擺攤,害怕那個老人又來,自己吓壞了,這件事如果不解決掉的話,自己也不敢繼續擺攤了。我對馬大叔說,這倒是不必,一來這個老人并沒有吓你或者害你,你也說了他本身是很和藹的一個人。二來當時你如果不拉他一把的話,你也沒辦法确信他是個鬼魂啊。馬大叔愁眉苦臉的說,可是這心裏害怕啊,我都活了半輩子的人,打小就沒見過這些玩意啊,我雖然坐過牢,但我并不是壞人,也沒做過什麽虧心事,怎麽就遇到鬼上門了呢。
他看上去很沮喪,由于我跟他不熟于是也沒有好意思上前去安慰。于是我跟他說,從你說的情況來看,假設這個老人就是鬼魂的話,那麽他至少已經死了兩個月以上了。我想請問一下,在你第一次收到法币之前,上一次老人家來找你的時候,可有過什麽不正常的反應嗎?
馬大叔皺着眉仔細回想着,然後告訴我,在那之前,老人似乎有差不多一個把月沒來了,但是之前的一次沒太大印象了,但那次沒給我法币啊,應該也是正常的吧。說完之後,馬大叔從褲子口袋裏掏出一張報紙,展開報紙之後,就是兩張5000元的法币。
我并沒有直接伸手去抓起錢來,而是湊着鼻子聞了聞,除了老舊的紙張味道之外,還有一股微微的腥味,不仔細聞的話很難察覺。
師父跟我說過,通常來講的話,人不會無緣無故地撞鬼,所以鬼的出現大多伴随着不舍、牽挂、報恩、報仇等有明确的意圖。但是也有一部分人的确莫名其妙就惹到了鬼,是因爲他們自身就變成了鬼魂執念的一部分。幾個月前我的第一次出單就是這樣,那家小姑娘能有什麽問題,隻不過是因爲她變成了自己外公執念的一部分而已,于是才受到影響。
但是馬大叔這種情況的确不怎麽常見,若是老大爺死了,對馬大叔不舍?牽挂?這顯然談不上,非親非故的。報恩?報仇?那也不可能,仇自然是沒有,馬大叔也就幫老大爺免費刮了胡子挖了耳朵而已,能有多大的恩?那馬大叔是他執念的一部分?這更加不可能,除非馬大叔的剃頭手藝已經高超到這大爺一天不剃就心癢難耐。
難道是習慣嗎?根據過往我看過的聽過的案例,的确也有不少鬼魂會延續着生前的部分習慣,但是這必須有一個前提,這個鬼魂的留下一定是因爲某種别的執念,在這個前提之下,他才有可能延續着之前的習慣。
師父說過,鬼魂的顯形通常是非常冒險的。老大爺的出現并沒有因爲自己的主觀意願去吓唬馬大叔,而是在馬大叔拉了老大爺的手後,才自己被這一幕吓到,假如又不是爲了害人,又不是爲了吓人,那麽他顯形的意義究竟在哪裏呢。
人總是這樣,當你陷入一種思考的時候,會盡量去排除衆多的可能,但是在這個過程中,卻發現思路越來越窄,漸漸就把自己逼進一條死胡同裏,警覺想要退出來的時候,卻又發現早已忘記來時的路。
所以這個時候,人還是需要一盞明燈的。于是我伸手微微擋住臉,不讓馬大叔看到我的表情,然而我的眼神卻可憐巴巴地望着師父。
師父會意,輕蔑地、嘲諷地對着我一笑,然後嘴裏蹦出三個字:中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