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的父親在我年幼的時候曾經告訴我,其實我的祖上并不姓司徒,而是姓司。而再往上推幾百年,卻又是姓司馬的。也許你又要問了,爲什麽祖上姓司馬,然後到了你這輩就變司徒了,具體緣由,等将來我會找機會告知。
而我的父親,因曾是望龍門碼頭的袍哥,雖參加了抗戰,但是在内戰期間就回到了家裏。解放後國家取締了袍哥組織,父親因爲曾是小頭目的關系,而作爲三反分子入獄了。我在6歲那年被父母送去白象街上舊學堂,試圖用上學來改變命運,教我的先生,是前朝的一位舉人,清朝滅亡後,就開始做起了教書先生。但是舊學也在解放後不久,就全面取締了。跟我一塊上學的,還有我兒時最好的朋友,我們都叫他“地包天”。
之所以叫他這個名字,是因爲他下颚骨比上颌骨突出一些,嘴巴閉合的時候,下排牙是在上排牙的外邊的,所以就被大家戲稱地包天了。他的父親也是川軍抗日的戰士,但卻沒我父親那麽好運,好好一個人出去,回來就變成了一套破破爛爛帶血的軍裝。于是地包天的母親把他過繼給亡夫的弟弟做養子,那是一個在街口擺小點攤,買豆漿油條,還有糖心湯圓的年輕人,我們都管他叫二叔。
由于我小時候很能吃,就常常趁着去叫地包天一起上學的時候,到二叔的小攤蹭湯圓吃。也正因爲我能吃塊又大,二叔一直管我叫“莽娃子”。“莽”在川話裏,通常就是指塊大結實能吃的意思。
道士認真地聽着我說的那些往事,盡管除了我自己有記憶的這部分之外,其他的都是父親和母親曾經告訴我的。在那個年代,當兵是光榮的,認識字是牛逼的,隻要人踏實,将來進個工廠當個工人,那就是最好的歸宿了。
道士看着我,眼睛裏流露出憐惜的神色,他叫我走到他跟前,然後對我說,小娃兒,從你那天跟你叔叔來的時候,你的好學敢問,讓我很是喜歡。你看得上道士,這我很高興,但是這行路不好走,而且可能會越走越辛苦,你也不擔心嗎?
我告訴道士,我不怕吃苦,也不怕沒錢,隻要别餓死,别的我都不在意。道士遲疑着問我,你就是爲了能夠穿衣吃飯嗎?我搖頭說不是,因爲我看到你肯幫助别人,你是好人,我也想做個好人。
也許是我這句斬釘截鐵的話,那天道士雖然沒有收下我當徒弟,卻讓我磕頭敬茶,改稱他爲先生。他姓林,叫林其山,他告訴我他是全真派的出家道士,但是手藝卻大多學自正一派的法本。至于爲什麽他這麽特别,我就無從得知了。
當天林先生讓我回家跟叔父說一聲,第二天再住過來。畢竟我此番冒失來拜師,有一半是因爲叔父的勸說。于是當天晚上我跟叔父一起喝了個大醉,次日就踏上我的拜師之路。
林先生告訴我,起初的日子,隻能跟着他打雜,會教我記住一些東西,卻暫時不會教我怎麽用。閑暇之餘,林先生就會把他自己箱子裏的東西統統倒在桌子上,要我記住每一個東西叫什麽名字,是幹什麽用的。我每記住一樣才能把這樣東西給放回到箱子裏,每天都這樣記憶一次,我很快我就将他箱子裏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記了個清清楚楚。
這樣的學習其實是非常枯燥的,跟着林先生的日子裏,我更多的時候是在給他打掃房子,或者燒菜做飯。我和他的相處也一改往日的拘謹,時不時,我倆還會互相逗趣一會兒。
三個月我通過考驗,順利拜入師門,對他的稱呼,也從林先生,變成了師父。那天,上告三清祖師後,師父給了我一個“山”字,據說那是盼我巍巍如山,頂天立地之意。
當天師父很高興,說是要帶我下館子慶祝我順利拜師,
吃了這麽久的清湯寡水,聽到下館子這三個字,我高興地差點跳起來。要知道這幾個月的時間裏,絕大多數時候都沒什麽葷腥,偶爾吃個雞蛋我都當成是提前過年了。其實我身上有些自己早些時候存下來的錢,師父也不至于窮到頓頓吃素的地步,不過我看他既然不提,我也就咬着牙忍耐,畢竟師父是吃過苦的人,如今的任何太平一餐,對于他來說都是一種恩賜了。
可我不同呀,我從小沒吃什麽苦,雖然也不是頓頓魚肉但家境不錯的我也是什麽都嘗過的,這幾個月時間可真是把我忍得心慌,有一次實在忍不住了,就去哄鄰居家那個正在啃肉餅子的小孩,我說我會變戲法,可以把你這個圓圓的餅子變成彎彎的月亮,小孩不信,于是我就把他手裏的肉餅子咬了一大口,然後口齒不清地告訴他,你看,現在變成月亮了吧?
從那以後,我每天的功課就從打雜打掃屋子,變成了背誦經書,學習法典。燒菜做飯這種事也變成了我跟師父每人一天輪流做。師父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主動會去外頭攬一些活兒回來,我希望那不是因爲他覺得我胃口太大吃垮了他,不過那基本上都是些很簡單的喪葬法事或者陰宅安墳等,他會帶着我一起去,一方面讓我開開眼界,一方面也讓我跟着學他的動作和手法。
平日裏我習慣性地跟師父嘻嘻哈哈沒上沒下,他也不生氣,偶爾還會跟着我一起調皮搗蛋。不過師父在教東西的時候對我非常嚴厲,一段經背錯一個字就用燒火棍抽打一下小腿肚子,背錯一句就罰抄二十遍。
俗話說,嚴師出高徒,我是不是高徒,目前我還不得而知,因爲我的學習停留在沒有實戰基礎的前提下,記了一肚子經書又有何用?
看了那麽多法事又有何用?于是有一天晚上我跟師父在門口聊天的時候,我把我的困惑告訴了他,他對我說,功夫要一步一步紮實着來,如果一開始就教我一些厲害的手藝,怕我太嫩,不懂得收放自如。
我心想也是,于是就繼續安心學習。好在我算是個會念書的人,記性也不差,拜入師門差不多一年左右的時間,師父考較的任何一段經文我可以一字不差地背誦,還能完整無誤地解釋其含義。
師父對我的進步很是滿意,于是那天他又高興了,我還以爲他又要帶我下館子了,他卻跟我說,你也一年多沒回家了,明天起,抽幾天時間回去看看你叔父,還有你的朋友,等你回來後,我一邊教你一些法術的使用,一邊就跟着我去一趟外地吧。
我一聽興奮了,到不是因爲師父要教我法術,而是要帶我去外地。要知道我這一年多以來走得最遠的就是那座後山了。于是我高高興興地問,師父,去哪個外地啊?去幹什麽啊?師父說,去西北面的一個小縣城,收到一個老朋友的信,得去幫忙解決個事。我又問道,是什麽事啊?
師父看着我,表情閃出一絲不安,然後對我說,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