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王城。
午後烈日炎炎,像是連地皮都要被烤出卷兒,道兩旁的樹葉蔫蔫垂着頭,偶爾有蟬鳴傳來,也是吱吱嗡嗡有氣無力。此等酷熱的天氣,百姓自是都躲在家中,路上空蕩蕩的,連貪玩的小娃娃都不見蹤影。
“這可真是王城,在我們那小鎮子裏,就沒見過這般寬敞的街道。”遠處,一群人正牽着馬往過走,雖說熱得滿頭是汗,可臉上卻喜慶得很,兩匹馬拉的大車被氈布蓋得嚴嚴實實,也不知裏頭裝了些什麽,說說笑笑的,熟門熟路就進了金玉坊。
老管家正坐在門口打盹納涼,突然聽到耳邊嘈雜,睜眼就見一群年輕人正在看自家大門口的匾,便站起來問道:“諸位是要找我家主人?”
“我們從朝暮崖來的,奉三當家之命,來給二當家送香木。”林威笑道,“老人家不認識我吧?我先前還在山海居當過夥計。”
“原來是自己人啊。”老管家聽他這麽一說,趕忙将衆人請進門,又送上了消暑的酸梅茶與綠豆湯,這才去通傳陸追,可到後院一看,哪裏還有人影,問了小童才知道,說兩人方才還在寫寫畫畫,卻不知爲何就打了起來,打着打着就跳出院牆,不知去了何處。
……
陸追單腳踏上一塊拴馬石,借力便騰空向前躍去,誰知卻被呼嘯而來的烏金鐵鞭纏住腳踝,整個人都失衡向前飛撲,眼看就要臉着地,他卻反而不動了,隻抱住手臂閉起眼睛,直挺挺宛若一根柴火棍。蕭瀾一把将人扯回自己懷裏,哭笑不得道:“你這未免也太信任我了些,萬一接不住呢?”
陸追一記掃堂腿将他逼開三步外,自己抓住一棵老枯樹,貓兒一般竄上院牆,衣擺拂風身姿輕靈,消失在了小巷另一頭。
蕭瀾卻尋了塊陰涼地,盤腿坐在樹下等,氣定神閑。
片刻後,耳後果然傳來破風聲,兩枚樹葉軟趴趴打在側臉,陸追拎着清風劍敲敲樹幹,問道:“你怎麽不追我了?”
“追不上。”蕭瀾單手撐着腮幫子,興緻缺缺,“而且你耍賴。”
“我怎麽耍賴了?”陸追繞到他身前,“快起來。”
“我每回一靠近,你就橫七豎八到處摔,趁我扶你時又出手偷襲,不是耍賴是什麽?”蕭瀾拉住他的手腕,将人猛然拽進自己懷中,“我也學你不講道理一回,抓到了。”
陸追掙紮了兩下,沒能掙開,于是一撇嘴:“抓到就抓到吧,我又不是朝廷懸賞捉拿的逃犯,還指着有人給你賞錢不成。”
“是沒人給我賞錢,不過方才說什麽來着?”蕭瀾反握住他的手,“若我赢了,就等秋日天涼了再去大雁城,不準大熱天的再出遠門。”
陸追不講理曰:“我偏要去。”
蕭瀾隻當沒聽見,土匪一般将人扛上肩頭,帶着回了住處。
大雁城是木匠城,能做這大楚境内最好的木器。陸追春日裏在庭中賞花時,覺得眼前花團錦簇美則美矣,卻似乎有些荒僻,少了幾分人間煙火氣,便想在空地再修一處涼亭。初時蕭瀾自然是支持他的,還主動尋來了不少古時圖紙,又往朝暮崖送了封書信,請王儉幫忙買一批紅香木。可誰知陸追看着看着,卻将感覺看了出來,嫌修建一處普通涼亭太過無趣,自己提筆蘸墨繪出心中所想,飛角挂檐自有水流潺潺,人處其中仿佛置身花果仙山,蕭瀾爽快點頭,道:“那這張木匠就不行了,我再去替你尋個技藝高超的。”
陸追道:“先等等。”
蕭瀾問:“你還有别的要求?”
陸追抱出厚厚一摞紙來。
蕭瀾:“……”
半個時辰後,蕭大公子昏昏欲睡,陸追卻越說越興緻勃勃,這涼亭不單要能納涼,能聞香,能賞景,還要能以水奏樂,甚至機關暗匣也不能少,以防有人偷襲。
蕭瀾敷衍道:“好好好。”
陸追道:“我明日要親自去大雁城。”
蕭瀾道:“成成成。”
翌日清晨,兩人便騎馬出了王城。
七天後,蕭瀾趕着新買的馬車,将上吐下瀉的陸追又帶了回來。
三伏天,熱,易中暑。
陸追頂着手巾躺在床上,面容憔悴,雙目無神。
經此一事後,蕭瀾無論如何也不肯再放任他由着性子來,莫說是要修涼亭,就是要建宮殿,也得等到天涼快了再動身。
陸追軟綿綿趴在他肩頭,郁郁寡歡。
蕭瀾伸手推開門。
滿滿一院子人。
林威詫異道:“二當家,你沒事吧?”
朝暮崖其餘兄弟們也很慌張,這怎麽還扛回來了,遂紛紛圍上前,打算關切一番。
陸追冷靜而又淡定道:“沒事,天熱,懶得走路。”
衆人松了口氣,眼中皆是服氣。這日子,驕奢淫逸,驕奢淫逸。
“我們是來送木頭的。”林威解釋,“已經在後院碼好了。”
“木頭已經送來了?”陸追聞言再度心思活絡。
蕭瀾涼涼道:“休想。”
陸追:“……”
紅香木靠牆碼放整齊,清雅幽香沁人心脾。
陸追背着手來回轉圈,唉聲歎氣,歎了半個時辰,沒人理。
老管家主動來報:“将軍帶着林小哥一行人,去山海居吃飯了。”
陸追:“……”
這日直到傍晚,蕭瀾方才回來。屋中一盞幽幽小燭,兩道幽幽目光,陸追盤腿坐在床上,伸手拍拍被子:“過來。”
蕭瀾腳步踉跄,幾乎是砸進了輕紗帳中。
酒意沖天,陸追躲到最裏頭,警覺道:“你喝醉了?”
蕭瀾握住他一隻手,貼在臉上含糊應了一句。
陸追用腳尖踢踢他:“喝多了不準上床,自己去隔壁睡。”
蕭瀾擁着他壓倒在枕被間:“嗯?”
喝醉酒的人,比以往要更加沉上幾分,又力大無窮,陸追心裏叫苦不疊,手腳并用想先爬開,卻反而被扯住衣領,松垮垮的絲綢滑下肩頭,再聽身後人的呼吸,已經染了幾分别的**。
“先去沐浴。”陸追掙紮。
蕭瀾雙唇貼上他的脖頸,雙手隻一抽一繞,陸追的手腕便被束縛在了身後,動彈不得。
“你……”
“我怎麽了?”蕭瀾啃咬他的肩頭。
“你裝醉。”陸追咬牙。
“我沒有。”蕭瀾雙手在他身上遊走,或許是因爲天氣太熱,又或許是因爲酒意撩人,他總覺得身下人要比以往更加柔滑滾燙。粗糙的掌心在肌膚上留下片片紅痕,陸追皺了皺眉頭,卻并沒有換來對方停手,揉捏反而更加用力幾分,暧昧的刺痛化作一點一點的火焰,将全身都燒得火熱。
陸追閉起眼睛,低低說了一句話。
“輕一點?”蕭瀾在他耳邊笑,帶着幾分強勢,幾分蠻不講理,“不行,我喝醉了,沒分寸。”
陸追将臉深深埋在被褥中,一頭黑發散亂。
他覺得自己虧了,被流氓裝醉輕薄,上上下下淪陷得一塌糊塗。可又不是全虧,借着半真半假的酒意,這場歡好要比平日裏放縱不少,甚至稱得上是浪蕩,心間那若有似無羞愧的自責,反倒讓接下來的快感更加如潮洶湧,一浪一浪鋪天蓋地,直将骨頭縫裏最後一絲力氣也抽離,方才緩緩平複下來。
陸追雙手無力攀在他肩頭,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裏被撈出。
“哭了?”蕭瀾在他背上輕撫順氣。
陸追嗓音沙啞:“沒有。”
蕭瀾笑,替他将汗濕的長發攏整齊:“可這種時候,我卻想看你哭。”
陸追不想對他這下流的愛好發表意見,便隻有氣無力道:“我要沐浴。”
見他眉間倦色難消,蕭瀾倒也規矩了下來,吩咐守夜人燒好熱水,将他從頭到腳收拾得清爽幹淨,重新抱回散發出清香的被窩裏,自己也不知從何處找來一把大蒲扇,躺在一邊貼心扇風。
陸追問:“能去大雁城了嗎?”
蕭瀾道:“不能。”
陸追:“……”
“不準拿這種事和我讨價還價。”蕭瀾捏捏他的下巴,“況且早年受了那麽多傷,多少落了病根,你這身子比不得旁人,要好好養着,三伏天亂跑什麽?”
這話說得又溫柔又好聽,陸追隻得答應一聲,過了陣卻又扯住他的衣襟:“方才怎麽不讓我好好養着?”
“怎麽就沒讓你好好養着了?”蕭瀾将人順勢摟緊,在耳邊笑,“若我真不管不顧放肆起來,你隻怕會哭一晚,試試?”
陸追在他懷裏掙紮了一下:“你……”
“逗你的,睡吧。”蕭瀾笑着按住他,“乖,我替你扇風。”
陸追将床頭照明珠推進了暗匣中,他原以爲如此一來,四周便會一片漆黑,也就能掩去自己這丢人現眼的滿面通紅,可誰知沒了明珠,還有窗外皎皎明月,銀輝脈脈,反而讓一切更加清晰起來。
陸追索性捂住他的眼睛。
蕭瀾很配合,也沒動,反而是陸追自己先笑出聲,雙手擠住他的臉頰:“那說好了,秋涼之後,你就陪我去大雁城。”
蕭瀾點頭:“好。”
陸追還想說什麽,蕭瀾卻已經用食指壓在他唇上,輕輕“噓”了一句:“聽話,你該睡覺了。”
……
陸追閉上眼睛。
過了一陣,又道:“明早想吃銀絲小餅。”
蕭瀾笑笑,繼續在旁邊替他扇風:“好。”
陸追這才握住他的衣袖,沉沉睡了過去。枕邊涼風習習,将夏日燥熱驅逐一空,隻餘下滿心安穩清爽。
一覺到天亮。
作者有話要說:=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