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變故

【第二百零八章-變故】我闖禍了

“不去?”晚些時候,紅羅刹也聽到了這件事,嗤笑一聲道,“我原以爲你是英雄,卻原來也這般多疑膽小,貪生怕死。︾|”

“我雖不是什麽英雄,這卻也不是貪生怕死。”蕭瀾坐在沙丘上,“而叫惜命。”

紅羅刹看着遠處,長長的眼睫染上暮光,反問:“命有何可惜?”

“身爲殺手,命在姑娘手中或許沒什麽,隻是黃金和珍珠。”蕭瀾笑笑,“可我得好好保着這條命,給在家等我的人一個安心。”

紅羅刹沒再接話,隻是閉起眼睛,沐浴着這大漠中的風與陽光。

蕭瀾道:“太陽快下山了,姑娘還是回帳篷裏吧,否則要着涼了。”

紅羅刹漠然問:“你們男人,都喜歡這般見一個撩一個?”

蕭瀾聞言失笑:“早些休息莫染風寒,這話我對陸前輩說過,對這支隊伍裏的許多人都說過,頂多算是一句友人關切,爲何聽在姑娘耳中,卻有了别的意思?”

紅羅刹閉起的眼睛微微一顫,将睫毛上的光華悉數抖落,紅日終于隐入地平線,四周也變得風瑟哀涼起來。她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有些無措卻又僵着未動,聽出了别的意思,自然是因爲自己心間本就有别的意思,雖不及愛慕,一顆心卻也曾爲深夜茶棚中的俠義肝膽、青年的俊朗英武暖過片刻——哪怕那隻是短短一瞬,轉眼就疏忽而散。

“齊家——”

“耶律星請到了墓園武士。”紅羅刹打斷他。

“什麽?”蕭瀾皺眉。

“墓園武士,聽過嗎?”紅羅刹扭頭看着他,眼底又恢複了冷漠與冷靜。

蕭瀾有些不可置信:“怪物?”

“殘暴成性,所以才會被傳成怪物。”紅羅刹道,“不過與幽幽泉一樣,他們隻是大漠中的一支遊牧部族,由于魁梧高大猙獰兇殘,又嗜血成性,所以在數百年前,被其餘部族聯合起來先絞殺大半,後又将剩下的都驅入大漠深處,從此音訊全無。”

蕭瀾問:“一共有多少人?”

紅羅刹道:“三百,與其說是怪物,他們更像是野人。”

蕭瀾道:“三百?”

“别小看這三百人。”紅羅刹提醒他,“無論是你或者你的軍隊,都不是他們的對手。”

蕭瀾推測:“所以耶律星是打算主動開戰?”

紅羅刹道:“他的野心,從來就不單單在這片大漠。”

蕭瀾點頭:“我知道了,多謝姑娘。”

“你方才要說什麽,齊家?”紅羅刹又問。

蕭瀾道:“前些日子機緣巧合,楚軍撿到了一張前人留下來的殘破羊皮卷,像是商隊的賬目,上頭随手寫了幾句歌謠,就是齊嶺唱的,桃花杏花,郎騎竹馬。”

紅羅刹沒回答他。

蕭瀾道:“不如姑娘随我們一道回去吧?那位獨臂的老婆婆還在城中善堂。”

紅羅刹跳下沙丘,轉身回了大帳,隻留下一句話散在夜風中。

“在就在了,與我何幹。”

……

“這與我何幹。”玉門城,福壽堂,那獨臂老妪也正在不屑。

“這善堂中還有其餘婆婆,還是要顧着些其他人的。”陸追坐在桌邊打呵欠,“否則我就隻有重新找一座宅子,來安置前輩了。”

獨臂老妪坐在床上哐哐砸牆,一臉不悅。

“不準再吵了啊,也不準再唱了。”陸追一頭趴在桌上,閉着眼睛實在不願睜開,嘟囔着昏昏欲睡——這老太太也不知怎的,最近天天晚上又叫又唱,隔壁老李看起來已經快犯了心疾,于是陸公子隻好親自來守夜,被一連折磨三天,困得七葷八素。

夜深人靜,獨臂老妪盯着他看了一陣,突然就嘿嘿笑出來,那飽經風霜的面容皺起來獰扭曲,在這凄風冷夜裏像是要吃人的狼婆婆,可若仔細一看,眼底的光卻又像是看到小輩的尋常嬸嬸。她從旁邊拿了一條棉被,抖開蓋在陸追身上,又天還未亮,就揪着他的耳朵出了卧房,一路到了一處空地。

陸追凍得哆嗦,蹲在地上凄凄道:“幹啥?”

老妪迎面一掌打來。

陸追向後一步滑開,穩穩落在枯樹梢頭。

“拔劍。”獨臂老妪道,“讓老婆子試試你的功夫。”

陸追衣袖掃斷寒露,一柄清風長吟。

獨臂老妪哈哈大笑,佝偻的身形卻有着異常的靈巧,這是她頭一回使出武器,那是一張天蠶絲制成的網,處處都是毒針與刺,散開時鋪天蓋地,合起時又是一條毒鞭。陸追曾多次與蕭瀾過招,對這亦剛亦柔的武器多有心得,沉着應對,數百招還未分出勝負。

獨臂老妪收招落地:“不錯,你的功夫不比我那小心肝差。”

陸追亦合劍回鞘:“多謝前輩手下留情。”

獨臂老妪丢過來一本書:“這便是我方才使的功夫,名叫氣死和尚,你拿去自己學,五天之内學不會,便來我這裏領打。”

陸追笑道:“這名字?”

“這名字怎麽了?”獨臂老妪反問。

陸追點頭:“貼切。”打鬥之時隻顧着往對方身上貼,又摸又掐糾纏不清暧昧不明,的确能氣死清心寡欲的對手。

不過他倒從未想過,這獨臂老人竟會當真教自己功夫,待她回房後,陸追索性席地而坐,借着黯淡晨光一頁一頁将那秘籍看下來,是一套極簡單的功夫,卻也是一套極詭異的功夫,招式變化出人意料,若是練好了,論威力并不會比磅礴的陸家劍法差——兩人方才的對戰已經說明了這一點。

平白得了一本秘籍,不練白不練。陸追天資聰穎,三天就已将招式套路記了個全,獨臂老妪看他打過一遍,嗑着瓜子搖頭道:“不夠下流,和尚氣不死。”

陸追謙虛道:“我繼續努力。”

獨臂老妪一邊往回走,一邊埋怨道:“我來這玉門關都多少天了,還未出去好好逛過。”

陸追在她身後大聲道:“我這陣回将軍府還有些事,下午的時候,再來接前輩出去逛。”

若論起年歲,這獨臂老婆婆的年紀應當也不算太大,頂多五十出頭。中午時分,陸追在忙完手裏的事情後,一邊往善堂走,一邊盤算要不要帶她買些新衣新首飾,将來再養胖些,說不定也是個富貴的樣貌。路過一家裁縫鋪子,還特意叮囑讓老闆晚些關門,又駐足看了看玉器行,方才策馬去了福壽堂,可人還沒進門,就見小厮惶急狂奔出來,看着他後像是看着救星,大哭道:“公子,快,快,出事了啊!”

“出什麽事了?”陸追趕忙翻身下馬,“别急。”

“就是那獨臂老婆婆,她不知道爲什麽,突然瘋了一樣要殺齊大善人啊!”小厮臉色慘白。

“齊大善人是誰?”陸追一邊匆匆往裏跑,一邊問。

“是晉地大商戶,來西北軍營裏看兒子的,原還想着要捐資給福壽堂,可……”小厮緊跟着他,“公子可千萬要将那瘋婆勸住啊!”

晉地商戶,姓齊?陸追跑進小院,就見裏頭滿滿當當站了十幾人,管事看起來已經快要昏過去,其餘人都在勸,屋頂上的獨臂老妪卻聽若無聞,而在她身邊被挾持的中年男子,已是抖若篩糠語不成句。

“陸公子——”管事一句話還未說出口,就被陸追制止,道:“交給我吧。”

此時此境,這話聽起來簡直猶如天籁。管事趕忙答應,又叮囑兩句,方才一步三回頭地帶人出了小院。陸追躍上房頂,小心賠笑像是在哄小娃娃:“這又是在做什麽啊?”

“這……我哪知道。”齊老爺哆哆嗦嗦,吃着午飯就被抓上屋頂,一句話都沒說上。

“老前輩。”陸追上前,蹲下攙住她的手臂,小聲道,“有什麽事,我們下去再說,成不成?嗯?”

“他們說你是晉地來的,齊家人,經商。”獨臂老妪卻未理他,隻是定定盯着面前的男子。

“……是,是啊。”齊老爺道,“大姐,我沒得罪過你吧?”

“你卻不是他。”獨臂老妪喃喃道,“一點都不像。”

“我不是誰?”齊老爺一邊說,一邊向陸追投去求救的目光。

“齊風止,你不是他。”獨臂老妪道。

這回卻是換做齊老爺吃驚:“你認識舍弟?”

陸追心下一喜,扭頭看向那獨臂老妪,然而這欣喜還未維持片刻,便又聽齊老爺猶豫道:“莫非你、你……你就是阿風生前要找的那人?”

即便是早已猜到的結果,聽到“生前”二字,也依舊是九天玄雷當頭起,獨臂老妪幹涸的眼球顫動兩下,整個人險些滾下房頂。

陸追趁機一把扶住她,另一隻手抓過齊老爺,帶着一道落在院中。

齊老爺看着面前枯瘦而又飽經風霜的老妪,讪讪不知該如何言語,他覺得自己應當是認錯了人,可還未等他想明白,獨臂老妪卻已經問道:“他死了嗎?真的死了?”

齊老爺點點頭。

獨臂老妪坐在石凳上,嘶啞地笑起來,眼底渾濁,聲音幹如渡鴉。

“你當真就是那那個……大漠中神仙一樣的姐姐?”齊老爺又試探。

“神仙一樣的姐姐,他是這麽說我的?”獨臂老妪低低問。

“是啊,”齊老爺道,“又漂亮又熱情,心腸也好,在大漠裏救了他,給他食物,給他跳舞,是這世間最美的女子,阿風在家時天天說,日日說,纏着爹娘也說,恨不得回來的第二天,就去大漠中接她回家。”

兩行眼淚滑下布滿溝壑的臉,老妪定定坐着,吩咐道:“你将所有事情都說一遍,他回家之後的所有事情,全部說一遍。”

齊老爺歎了口氣,道:“他已經走了許多年。”

那回兄弟二人西行前往大漠,不僅僅是要去行商,更是要去下聘,可在經曆了漫天風沙與奪命胡匪後,所有貨物與馬匹都被掠奪一空,隻剩下兩條命,兩個人。

“也是我的錯,竟在那種時候和他起了争執。”齊老爺懊惱不已。

獨臂老妪怔道:“胡匪?”她嘴裏重複着,又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我該去接他,我就該去接他的。”那年月,大漠中有多少奪命鬼,自己不怕,商隊如何能不怕,怎麽就忘了呢。

陸追心裏歎一口氣,去屋裏泡了熱茶出來。

“吵過架後,阿風一怒之下自己跑了,我猜是要去找你。”齊老爺道,“在我初被救回家時,還一直心存僥幸,覺得他或許也被人救了,或許跟着别的商隊去了西域,或許過陣子就會回來,可誰知這一盼就是三年,一直就杳無音訊。”

在這三年裏,齊家派出了多少人,幾乎掏空了半個家底去大漠裏頭找,卻一直也找不到。直到後來齊老爺——當時的齊家大少爺親自率人又去找了一回,方才打探到一些消息。

“阿風是被夕蘭部落的人趕到了無人絕境中。”齊老爺擦了把眼淚,“有人親眼看到的,那些人騎着馬,也不殺,就像捉弄老鼠一樣捉弄他,還說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話,威脅要将他當成女人來用,阿風不堪受辱又無路可逃,最後索性自己沖入了風沙裏。”

陸追有些意外:“夕蘭國?”

“是。”齊老爺深深歎氣,“現在嶺兒投身軍營,若能多殺幾個敵人,也算是爲他那從未見面的叔叔報了仇。”

獨臂老妪面如死灰,枯瘦的手緊緊摳入枯瘦的樹,血順着灰白的枝幹流下來,陸追看得心裏不忍,齊老爺也小聲勸道:“你……你且節哀吧,人都走了,有緣無分啊。”

獨臂老妪卻未說話,隻在心裏汩汩湧出血來,透過一雙渾濁的眼,她像是又看到了許多年前,在大漠裏,在星空下,那文質彬彬的華美少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說繁華的商路,說熱鬧的長幹,說詩說酒說花,說那個自己完全陌生的世界,說與子攜手,相伴白頭。

她撕心裂肺地凄切喊出聲來,像是要将所有悲痛都散在天際。善堂中其餘人都被驚得魂飛魄散,膽小的躲進屋中,膽大的跑過來看究竟,卻隻來得及瞥見一抹灰色的身影,從眼前一晃而過。

“前輩!”陸追在他後頭追。

獨臂老妪沖出善堂,翻身上了停在那裏的飛沙紅蛟,雙腿一踢馬腹,紅色閃電般沖出城門。沿途帶翻無數小攤,引來一片咒罵,守城的兵士擋在前頭想要攔住她盤問,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嘴邊溢出鮮血,活活沒了半條命。

“前輩!”情急之下,陸追隻有從街邊随便拉了一匹馬,可又哪裏會是飛沙紅蛟的對手,待他沖出城門時,眼前已是空空蕩蕩,隻餘半目煙沙。

“糟了。”他暗罵一聲自己,又掉頭策馬趕往楚軍大營。周堯看到他後笑道:“又來蹭飯啊?”

“蹭什麽飯。”陸追騰身下馬,急急道:“将軍呢?”

“在大帳内,怎麽了?”周堯吃驚。

“怕是要開戰了。”陸追一邊跑一邊道,“我闖禍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明玉:爹!爹!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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